李海波僵在原地手悬在半空进退不得。
看着九条中佐的背影心中暗骂:特么的给你脸了是吧?老子又不是请你,老子是冲小泉中尉来的,要不是你个狗日的刚好在场,我才顺带捎了一嘴,你特么还拽起来了,瞧不起谁呢?信不信老子一螺丝刀捅死你?
小泉中尉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镜片后的目光在李海波涨红的脸上转了转,突然轻笑出声。
他上前半步,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暧昧:“李桑的好意,我就却之不恭了。正巧有桩‘私事’,还需借松鹤楼的雅间详谈。”
李海波瞬间眼睛发亮,“小泉太君有事吩咐便是!小的这就备车!”
说完赶紧杨春几人把卡弟拉客开过来,把小泉中尉请上了副驾驶,而李海波和侯勇、熊奎三人挤在了后排。
正午的阳光透过车窗刺得李海波眯起眼,卡弟拉客在青石板路上颠簸,引擎轰鸣声混着蝉鸣,让他后背的冷汗黏住了衬衫。
杨春把车稳稳地停在松鹤楼朱漆大门前。
余大贵早候在门廊下,瞥见李海波四人陪着个鬼子军官下车,脸上瞬间堆满比春日暖阳还炽烈的笑意,绸缎长衫的下摆随着他小跑的动作翻飞,活像只殷勤的花蝴蝶。
他佝偻着脊背,哈着腰用袖口反复擦拭额角沁出的薄汗,连声道:“欢迎欢迎几位贵客大驾光临,李队长,快请快请!楼上雅间早就备好明前碧螺春,就等您大驾!”
李海波伸手虚引,皮笑肉不笑地介绍,“这是小泉中尉,皇军宪兵司令部的贵客。太君久闻松鹤楼的名声,特意来尝尝地道的本帮菜。”
又转头对小泉中尉谄媚道:“这是松鹤楼的当家人余大贵,宪兵司令部宪佐一队的余海仓队长就是他儿子,向来对皇军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余大贵立即又是一揖,眼角挤出讨好的笑纹,“小的给太君请安!
能招待太君是小店八辈子修来的福气!犬子海仓在宪佐一队当差,还常念叨要好好孝敬太君呢!”
小泉中尉的目光在余大贵脸上来回逡巡。他突然伸手拍了拍余大贵佝偻的后背,“难怪看着面善!原来真是余桑的父亲。”
他勾起嘴角,露出森白牙齿,“这么喜庆的日子,怎么能少了余桑?”
余大贵闻言大喜,笑得愈发灿烂,“太君说得是!我这就派伙计去司令部...”
“不用。打电话让余桑开车回来,顺便把山本上尉也请上。让山本上尉也尝尝你们家的拿手好菜!”
余大贵连连点头,“好嘞!小的这就去办!后厨再炖上二十年的花雕,配上醉蟹,保管让太君们尽兴!”
余大贵弓着背,一路小跑着将小泉中尉与李海波几人迎上二楼雅间。
木制地板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却盖不住他嘴里一连串的奉承:“太君您瞧这‘听松阁’,正对静安寺,景色独好!”
推开包厢门,屋内檀香混着刚摆上桌的明前茶香扑面而来,八人圆桌中央,冰镇酸梅汤冒着丝丝凉气。
他哈着腰退出雅间,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打电话。
二十分钟后,街道上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
余海仓笔挺的西装熨得一丝不苟,锃亮的皮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咔咔\"脆响。
他利落地拉开老福特车门,伸手护着车顶:“山本太君,小心碰头!”头戴军帽的山本上尉扶正军刀,满意地拍了拍他肩膀。
两人并肩走向松鹤楼时,余海仓余光瞥见二楼窗口闪过小泉中尉的身影,立即挺了挺胸膛,笑容愈发谄媚。
余海仓陪着山本上尉跨进雅间,抬手就是标准的军礼:“小泉太君!路上让您久等了!”
山本上尉拍着他肩膀径直走向主座,锃亮的皮鞋踏得木地板咚咚作响。
小泉中尉笑着招手,推过两盏斟满琥珀色的青瓷碗:“来得正好,尝尝余老板特意备的二十年陈酿!”
李海波看着西装革履的余海仓一阵牙痛,泥马,这大热天气,包得这么严实,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雕花铜火锅在炭盆上咕嘟冒泡,蒸汽裹着蟹粉狮子头的香气弥漫全屋。李海波殷勤地替山本上尉夹起冒着热气的蟹黄汤包,油亮的汤汁顺着褶皱滴落:“这是今早现拆的蟹肉,保证鲜!”
余大贵弓着腰候在桌旁,随时准备添酒布菜,见小泉放下筷子便立刻捧上温热的毛巾。
“余桑在宪佐队很得力。”小泉中尉晃着酒杯,目光在余氏父子间打转,“以后好好干,皇军保你前途无量!”
余海仓激动得满脸红光,举杯的手都微微发颤,“我余海仓出身微末,能有今天全靠太君提携!只要太君不嫌弃,我父子俩定当鞍前马后,尽心伺候!”
小泉中尉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向垂手而立的余大贵,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余老板,你先去忙吧,我们和李队长、余队长还有要事相商!”
余大贵立刻弯腰作揖,佝偻的脊背几乎与地面平行,“是是是!太君们慢慢聊!小的就在外头候着,有任何需要随时传唤!”
退出雅间时,他还不忘轻轻带上门,生怕惊扰了贵客们的谈话。
雅间内,山本上尉和小泉中尉纷纷放下手中的酒杯,李海波知道要谈正事了。
“李桑,你们前几天的甄别工作做得非常好。”山本上尉突然绽开笑纹,露出镶金的门牙,“收集的证据翔实可靠,我们非常满意!”
李海波噌地起身敬礼,“能为皇军分忧是卑职荣幸!”
山本上尉笑着摆摆手,“但这种工作可遇不可求,我们不可能天天找人来给你们甄别,但是我们现在对资金的需求量很大。”
他的目光扫过屋内的杨春几人,“你们都是本地人,在城里人脉广,不知有没有更稳妥的生财之道?”
“呃!两位太君很缺钱吗?”
“当然,不止是我们,整个宪兵司令部都很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李海波与侯勇交换了个眼色,“实不相瞒,太君,其实我们一直都在做一门生意,利润相当可观。\"
“哦?”山本上尉与小泉中尉眼中精光一闪,“什么生意?详细说说,我和小泉君是否也能参股?”
“你们当然可以参加,严格来说,是必须有你们的加入,这生意才能做成!”
“是要动用我们宪兵司令部的关系吗?”
李海波点了点头,伸手抹了把额角的细汗,压低声音道:“是的,就是捞人的生意。”
“捞人!?”山本上尉一脸的疑惑,“黄浦江捞浮尸吗?那能来几个钱!”
“不不不!”李海波笑着摆了摆手,“太君误会了!我说的捞人不是字面意思。
怎么说呢?你们知道我有两个身份,除了是76号安保一队的副队长外,我还是闸北分局的巡警科副科长。
我们几人的收入除了工资外,还有一项收入就是帮犯人家属从警察局的牢房里把人捞出来。
那些犯了事进局子的,只要家属‘懂事’——”他捻起拇指与食指搓了搓,“我们自然能让牢门开道,放条生路。”
山本上尉抬头露出鹰隼般的目光。当他反应过来时,突然拍着大腿爆发出笑声:“说哦嘚瑟馁!”
他用生硬的中文重复:“捞人——把人从牢房里‘捞’出来!
中文真是奇妙!这个词,用得妙哇!”
李海波用袖口抹了把额角细密的汗珠,往前探身时,“太君有所不知,自从我加入了76号特工总部后,这‘捞人’的门道更宽了。
只不过76号抓的人比较敏感,我们也不是什么人都捞。
只能是76号经过审讯后认为没什么嫌疑的,抓错了的,审来审去查无实据的。
只要审讯科松口给我们提供一份名单,我们根据名单去找到家属,收取一定的费用后就能把人捞出来。
这是门大生意,单我们几个人肯定是做不来的,得联合几位处长和科长一起做,参与的人多,分钱的人也多。
不过毕竟是76号嘛,凶名在外,只要有人被抓进去,家属都会很紧张,哪有不掏重金捞人的?
这里面的利润这可比警察局的买卖金贵多了!”
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两位军官若有所思的神情,刻意放缓语速:“你们宪兵司令部的地牢里,想必也有不少‘鸡肋’犯人吧?
那些可杀可不杀或者可放可不放的人,留着又浪费口粮……”他故意没有说完,意味深长地看向山本上尉。
小泉中尉摩挲着军刀刀柄,嘴角勾起一抹狞笑:”哟西。这门生意有意思。“
他转头看向山本上尉,”我们宪兵司令部有这样的犯人吗?”
山本上尉双臂抱在胸前,他沉默良久,突然嗤笑出声,“有,而且很多!现在宪兵司令部的地牢里,可以说是人满为患了!”
小泉中尉立马来了兴趣,“以前这些人是怎么处理的?”
“进了宪兵司令部的大牢,都是很难平安出来的。”山本上尉的手指如同鼓点般叩击着桌面,每一声都带着令人心悸的节奏,“即使没什么嫌疑也不会轻易放人,一般都是关押到死,或者干脆一枪崩了喂野狗!”
他话音落下时,雅间内的空气仿佛都被抽走了温度。
李海波往前探身,“太君您看看,这样多浪费呀!
这些人在牢里即占空间又耗着粮食,外头家属却愿意花重金搭救。
只要你们原意放人,整理出名单交给我,我负责牵线搭桥收钱,你们负责把人平安的放出来,这可是稳赚不赔的大买卖!”
小泉中尉的食指在军刀护手上来回摩挲,镜片后的目光投向山本上尉:“这生意能做吗?会不会犯禁忌?”
“切!”李海波不屑地笑道,“人家特高课早这么干了!”
李海波警惕地扫了眼紧闭的包厢门,用袖口虚掩住嘴角,刻意做出神秘的模样,“特高课的山下中尉您知道吧?去年我就在他手上捞回几十名从前线押回来的俘虏!
那些军人家属直接用大洋支付的,几千块大洋我都差点没背动。”
小泉中尉又看向山本上尉。
后者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点点头,“这是真的,山下中尉之所以在特高课混得风生水起,就是因为他为人精明,能帮特高课捞钱,特高课上下都得了他的好处。
不过这生意牵扯很大,单我们两人肯定做不了,得连合几位佐官,司令官那肯定也得留一份。”
李海波瞳孔微缩,有戏呀!他立即赔出十二分笑意,“太君英明!只是这利润分配......”
“李桑是聪明人。”山本上尉突然按住他手腕,掌心的老茧硌得人生疼,“上次汪主席遇刺案的甄别工作,你们吞了多少好处,我心里有数。”
他松开手慢条斯理地道:“但我们大阪商人讲究合作同赢,有钱大家一起赚,不会让朋友吃亏的。
当然,前提是得保证我们的利润。
不过这门生意牵扯太大,我们还得回去和几位佐官商量,之后才能答复你!”
李海波心中了然,这生意是八九不离十了,他仍堆起笑脸,“太君您尽管商量!我随时候着您的好消息!”
山本上尉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把玩着桌上的青瓷酒盏,“这生意虽然牵扯大,但运作得当,大概率是能做的。”
他突然凑近,呼出浓重的酒气,“只是分钱的人一多之后,利润就薄了。不知李桑还有没有其他生意,一起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参详!”
李海波心里暗骂“贪得无厌”,他努力按捺住内心的咒骂,舌尖抵住后槽牙思索片刻,突然眼睛一亮:“还真有!”
山本上尉立刻坐直身子,“我就知道李桑路子广!快说来听听!”
李海波往前探身,刻意放轻语调:“太君,你们平时罚没和查抄的违禁物资,都去了哪里?”
山本上尉冷哼一声,“都卖给了几个本土来的商人,运回本土去了!”
“狗屁!”李海波突然提高声调,又慌忙压低声音,左右张望了一番,“这些物资全都通过不同的途径走私去了敌占区!”
小泉中尉猛地一拍桌子,“八嘎!怎么可能?你敢污蔑皇军?”
“怎么不可能?”李海波不退反进,言之凿凿地道,“他们不但走私违禁物资,还走私武器!
那些前线的军官,手里有大量没上交的缴获武器,就是通过这些人的手,又回流到敌占区!”
屋内骤然安静,只有炭盆里的火星爆裂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什么?这是通敌!是叛国!”
“当然是通敌!”李海波扯开被汗水浸透的衬衫,“但架不住利润高啊!这可不是几个本土商人能做成的。里面还有领事馆、派遣军甚至海军的官员参与!”
“八嘎!”小泉中尉气得浑身发抖,“这帮马鹿,怎么可以做出这等有损帝国利益的事情?”
山本上尉突然伸手按住了小泉中尉的手腕。这位素来沉稳的军官抬头露出鹰隼般的目光:“李桑,如果我能搞到这些物资甚至是武器,你有渠道走私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