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反应过来说错话。
只见周和宜面颊褪去血色,嘴角凝结成僵硬的弧度。
慌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和宜唇角勉强勾起个弧度,凝着一丝不自然的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对厉姑娘……有些好奇而已。”
荣庆更觉得懊恼。
他真不是人啊!
荣庆离开后。
周和宜倚着着轮椅,影子被烛光拉得支离破碎,睫毛颤动间坠落细碎阴影,酸涩的情绪顺着脊梁往下沉,压得肩膀都佝偻成易碎的弧度。
他垂眸望着自己的双腿,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苦涩。
厉姑娘那般如云端皎月般美好的人,纯净而遥不可及,昔日身为太子时,尚能幻想与她并肩。
可如今困在轮椅上的残废身躯,又怎敢生出半点亵渎这份美好的念头?
周和宜呆呆地望着地面。
荣三进来,性格一根筋的她丝毫没察觉周和宜情绪低落。
只见少年周身阴霾如蛛网将他层层缠绕,周身的光芒一寸寸熄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拖拽着,跌进冰冷孤寂的万丈深渊。
“周公子,你脸上该上药了。”
周和宜脸上的药比起身上的要换得更频繁,一两个时辰就得换一次。
周和宜抬眸,瞳孔像是蒙着层终年不化的霜,凝着一汪死水,连涟漪都不曾荡开。
他先前看过一次自己现在的样貌,那些狰狞的疤痕如蜈蚣盘踞在脸颊,纵横交错的纹路深深嵌进肌理。
连向来对皮囊不以为意的他,都被镜中人吓了一跳。
这般可怖的印记,怕是要永远烙在皮肉里了。
上药不上药的,重要吗?
但他没说什么。
荣三帮他上完药离开。
周和宜费力地操纵着轮椅,双手死死攥着扶手,指节泛白如霜,终于挪到铜镜前。
他垂眸喘息片刻,抬起眼眸,镜中晃动的虚影与他的面容渐渐重合。
新敷的药霜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在烛火下凝成半透明的膜,轻轻覆在凹凸不平的疤痕上。
周和宜恍惚间觉得,那些狰狞的纹路似乎褪去几分血色……应该不是错觉。
周和宜正仔细看着自己的脸。
房门突然被推开。
他下意识想要从铜镜前离开,僵硬的手指却完全不听使唤,轮椅在原地磕磕绊绊,他慌乱地挣扎着,整个人狼狈地歪向一边。
格夏顿了顿,笑了,“在照镜子?”
周和宜死死攥着轮椅扶手,紧紧咬唇,整个人无所适从,浑身不自在地拧成一团。
最终只能承认,轻轻点头,“……想看一看。”
格夏来到他面前,“在你脸上的伤疤好之前,还是不要看了。”
周和宜听到这话一愣。
他脸上的疤,还会好?
格夏手指轻轻挑起少年的下巴,端详着他脸上的疤痕,“嗯,疤痕淡了不少,想必没多久就会恢复如初了。”
周和宜吞了下口水,眼底泛起细碎的光,“你是说,我脸上的疤痕能够彻底消除?”
“当然。”格夏松开他的下巴,微微歪头,眉眼含着一丝淡笑,“不然为何每日让你那么频繁的抹药?”
“听说太子殿下让万千贵女魂牵梦萦,倒是让我很期待太子恢复原本的容貌。”
周和宜听到这话,苍白的耳尖泛起淡淡的红晕。
有些狼狈地垂首,躲避对方目光。
后知后觉地发现,方才她指尖拂过的下巴,正泛起细密的痒意,那种酥麻感像春日柳絮轻飘飘钻进皮肤下,连耳根都跟着发烫。
后知后觉,他们刚刚的行为,太亲密,心头猛地一跳。
可又想起江湖儿女,素来洒脱随性,不拘小节。
往昔他束冠策马时,京中贵女掷来的绣帕能铺满整条朱雀街,若是眼前人也会将目光多停驻几分……
未竟的念想,如藤蔓在心底疯狂攀援生长。
周和宜想着,心跳更快,胸腔漫上滚烫的期待。
格夏绕到轮椅后方,掌心稳稳扶住把手,俯下身,一双手环住他的后背与膝弯。
温热掌心透过单薄衣料传来温度。
下一秒,失重感袭来,他整个人腾空而起,接着稳稳落进柔软的床榻。
“开始练功吧。”
格夏最近抱他越来越熟练,虽然已经很频繁,次数不少,可周和宜仍旧会因为她的触碰而心跳加速,呼吸紊乱。
忍不住去看她的表情,却见她神色如常,乌黑的眼眸深处划过一丝失望。
周和宜闭上眼睛不再多想,开始练功。
他只想赶快挣脱这副残破的躯壳,或许就能挺直脊梁,消除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天堑,堂堂正正地站在她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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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大会倒计时七日,青泽城的青石板路被踏得发烫。
各路江湖,人士齐集,难得一见的热闹和繁华。
明面上是英雄聚首的盛景,暗里却似热油泼进炭火,各门派暗桩如蛛网密布,昔日积怨也在发酵。
街头巷尾时不时爆出剑戟相击的铮鸣,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的门派,此时借着切磋之名,剑拔弩张。
这座城池像是被绷紧的弓弦,只等武林大会那声发令的箭鸣。
最受期待的自然是武林盟主。
毕竟武林大会以武定尊,擂台夺魁者便能执掌江湖令旗,坐上那万众瞩目的盟主宝座。
然而本该风头无两的武林盟主,踏入青泽城后,就直接钻进别院,闭门不出,拒不见客,神神秘秘,不知道在做什么。
只听小道消息炸开了锅,有人撞见格夏马车里藏着一个坐轮椅的男子,她竟当街俯身将人抱起,两人交头接耳的亲昵劲儿,像是一对热恋的小鸳鸯。
江湖众人这就好奇了。
亲密无间?
武林盟主厉钰的威名是用刀剑与鲜血铸成的。
在老盟主突然逝世时,所有人都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谁料觊觎盟主之位的三大门派高手上门时,她单枪匹马,剑光过处血溅当场,以雷霆手段震慑宵小,更将暗藏祸心者尽数屠戮,自此,玉面修罗的名号响彻江湖。
关于她的性格,都知道她冷漠无情,身边除了她父亲留给她的亲信,没有任何亲近之人。
于是就有人问了。
坐轮椅那人会是谁?
一时间,江湖各种势力都在探查周和宜的身份。
格夏落脚的水景巷也来了几波刺客。
来的那些人有的怀着杀心,有的好像是来探查什么。
那些摆明是来要人命的,格夏都毫不留情地斩草除根。
短短两日,水景巷弥漫着散不去的血腥味。
格夏展露的铁血手段如惊雷炸响江湖。
那些觊觎盟主宝座的野心家,握着兵器的手都开始发颤。
各路豪杰都在反复盘算,若是比武场得罪了这尊煞神,怕是还没摸到盟主令旗,就先成了她的剑下亡魂。
于是不知不觉间,争霸的火药味都淡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