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和宜修炼起来简直不要命了一样。
若不是格夏阻止,他恐怕要一直到精疲力尽才会停止。
“行了。”格夏声音温和,透着安抚的意味,“重塑经脉需循序渐进,操之过急难以筑基固本,容易引动反噬,到时候功亏一篑,得不偿失。”
周和宜已经有点享受这种痛苦的感觉了。
这让他想起曾经在东宫,彻夜不睡的课业,挑灯夜读的寒窗苦,演练骑射时磨破的掌心血,和眼前的痛觉重叠成同一个底色。
他便知道,所有磨砺最终会化作攀登巅峰的阶石。
这蚀骨之痛,就是命运的筹码。
押注的,正是大仇得报的未来。
可他也知道,不能急功近利。
只能遗憾地叹息一声。
…
周和宜日以继夜的严苛训练,得到的回报也是巨大的。
当指尖传来久违的酥麻感时,他凝望着那节苍白的手指,原本如朽木般僵直的手指,在他的努力之下竟微微颤动。
似破土新芽,在死寂的肢体上绽放出重生的信号。
少年漆黑的眼眸深处,如燎原星火,燃起涅盘的曙光。
格夏望着他死寂的眸中倏然炸开星河,那抹惊人的光亮如利剑出鞘,划破蒙尘的阴霾,将周遭的晦暗都烧成灰烬。
这也是希望刺破绝望的穹顶那一刻。
格夏知道,到时候了。
之前他心死如灰,一心寻求解脱。
长此以往倒也不是不可以,她大可以化作遮风挡雨的巨木,将这株脆弱的菟丝花妥帖地护在羽翼之下。
然而复仇之路荆棘遍布,唯有他心底燃起求生的烈焰。才能挣脱桎梏。
格夏要看到他的决心。
一旦他跨出这破局的第一步,熬过至暗时刻的淬炼,那么往后纵有千重浪,万仞山,都难以撼动他前行的步伐。
“时候到了,我们该启程了。”
“去哪?”
“青泽城。”
-
他们刚从山上下来。
山间雾霭未褪,杀机已至。
短短一个上午,来了两波刺客。
格夏身为武林盟主,武功自然不俗,可带着一个残废,缚手缚脚。
权衡瞬间,她果断揽人上马,扬鞭疾驰。
将身后的厮杀声抛在风里。
留荣庆和荣三断后。
两人的实力都能以一敌百,不用担心。
格夏怀中抱着周和宜,他单薄的身影侧坐在她怀中,清瘦肩头在她怀中微微发颤,孱弱的躯体虚软如絮。
她牢牢地护着他,少年旧伤未愈的筋骨,在马背颠簸间却未掀起半分痛意。
周和宜咬了咬下唇,喉间泛起苦意,自嘲地扯动唇角,“抱歉,是我这废人成了你的累赘。”
周和宜垂眸望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满心无力。
经脉重塑,非一朝一夕之功,少说也要一年半载,可武林大会近在眼前,她不该在这节骨眼上带着自己上路。
他本就不是江湖之人,她大可以将这个累赘弃之不顾。
何苦为了他平白担上这么多风险?
格夏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修长的手指轻轻放在他脑袋上摸了摸,动作透着温柔安抚的意味。
“不必多想,山外的杀手不会等你痊愈,与其困守待毙,不如让我做你的盾牌,在你拥有反击的能力之前,天大的风雨,我来替你挡着。”
她声线平稳得如同春日无风的湖面,字字句句都像是在谈论明天吃什么一样随意。
那般举重若轻。
却让周和宜僵冷的身躯微微一颤,仿佛一记重锤砸在心上,他无意识地咬住下唇,喉间泛起细微的涩意。
他倚在她怀中,体温透过层层衣料灼烧着皮肤,心跳声震得耳膜发麻。
这份陌生的激动,让他手足无措,生平第一次,喉间翻涌的情绪堵得发慌,却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连呼吸都变得凌乱局促。
他深知,待他大仇得报那日,或许两人之间再也没有瓜葛。
金银田产,奇珍异宝,皆可倾囊相赠,将这份救命之恩折算得清清楚楚。
可也有一些只有他心里知道的东西,再也还不清了。
她掌心的温度,坦言相护的温柔,任凭世间珍宝堆积如山,也永远算不清尽头。
-
夜晚,他们抵达城镇,在盟主府辖下的归云楼落脚。
格夏提前送来书信,酒楼的人给他准备了轮椅。
格夏将人打横抱着,走过去。
荣庆和荣三解决完那些杀手也赶忙跟过来了,此时就在后院中,看到他们两个,表情都有些微妙。
周和宜脸上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不自然,堂堂七尺男儿被一个女子像是抱孩童一般这样抱着,确实让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看着那轮椅,眼睛有点发亮。
这段日子他日以继夜的训练,手指的力气已经恢复了大半,操纵轮椅绝对没问题!
最起码不用走到哪都被人抱着。
虽然格夏自己说了不介意,可是他总觉得自己是个拖累,心中分外难堪愧疚。
格夏轻轻将他放在轮椅上,帮他把头上的帷帽拉好,遮挡住脸,声音温和含笑,“试试?”
周和宜手指用力,转动轮椅前行一段距离,已经恢复好的嗓子,声音清越,“没问题的。”
格夏淡笑点头。
…
周和宜明显发现格夏来归云楼之后变得很忙。
归云楼的掌柜亲自送过来厚厚的书信给她。
那都是她要处理的事务。
格夏去了隔壁的房间。
荣庆留下来照顾周和宜用晚膳。
周和宜张嘴将他夹过来的食物吃下,斯文咀嚼着,眼里闪过一丝无奈的苦涩,谦谦有礼,“麻烦了。”
荣庆连忙摇头,笑呵呵的,“这有什么麻烦?”
心底泛起无声叹息。
和周和宜朝夕相处间,那人谈吐举止自有一派霁月光风,皆是皇族贵胄的卓然风范,骨子里浸着风雅气度,即便困于轮椅,面容尽毁,也藏不住分毫。
便让人更觉得扼腕,忍不住想,这般温润如玉的君子,曾经该是怎样的夺目生辉?
周和宜并没有察觉他的心思,他今日满脑子都是女子带他纵马离去时说的话,所做的动作,头发上仿佛还残留着她温柔的触碰。
想到之后要问的话,周和宜耳尖不由泛红,想着要委婉,也不知道该如何委婉。
索性就直接问了,“厉姑娘……可有婚配?”
荣庆一下怔住了,看着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古怪,摇了摇头,“并未。”
“江湖中人人皆知,盟主自老盟主骤逝后,单枪匹马守下这至尊之位,数年腥风血雨,以女儿之身力战群敌,威名赫赫镇四方,那些江湖儿郎自惭形秽,自然不敢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