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夏用工具将他溃烂的伤口挖掉腐肉。
剧烈的疼痛让少年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再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了。
他眼皮颤抖着,似乎是疼,也似乎要醒过来。
格夏瞟了他一眼,一边动手,一边开口,“为什么不让换药?”
“……”
“怕被看到么?”
“是觉得,反正也就这样了,换不换药都无所谓,能不能活着也无所谓,甚至,死了更好,对么?”
周和宜挣扎的意识瞬间安静下来了。
那一刻,让人恍惚觉得连他的呼吸声都不再听得到。
“忍一下,会有点疼。”
周和宜身上最严重的伤势,在腹部。
格夏看着那腐烂的一块,也忍不住皱眉,但还是得动手。
“唔——”
周和宜喉咙里瞬间发出沉闷破碎的呜咽。
疼吗?
自然是疼的。
可最令人颤栗的并非当下的剧痛,而是当疼痛如毒蛇噬咬时,那段被折磨的记忆如潮水般翻涌。
那些浸透血泪的画面在脑海中循环放映,每一道伤口每一声嘶吼,都在神经末梢疯狂叫嚣。
仿佛时光倒流。
将他重新拽回那段暗无天日的炼狱。
连呼吸都成了酷刑的余韵。
周和宜疯狂挣扎着,挣扎的,是过去折磨他的宋良的那只手。
可一个残废要如何挣扎?
经脉尽断,瘫软如泥的身躯,连最细微的挣扎都成了奢望。
当感觉她的目光覆上来时。
绝望与屈辱如蛛网将他层层缚住。
少年喉间溢出破碎呜咽,如泣血般。
很快,有鲜血从他的唇角流出。
格夏眸光微变。
这就是为何,即便他一个废人无法挣扎,荣庆也无法强硬帮他上药。
格夏捏着他的脸颊,将手塞到他嘴巴里。
手指传来疼痛。
她面不改色,声音温缓,“是我。”
“周和宜,停止回想那些,那都已经过去了。”
清泉般温润的声音,丝丝缕缕渗透着他的意识。
如春日融雪漫过焦土。
轻轻拨开了头顶的浓重阴霾。
将他从黑暗深渊的最深处缓缓托举,带他挣脱梦魇的桎梏,重新回到有光的地方。
周和宜安静下来,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睛,同时也松开了牙齿。
朦胧的意识逐渐清明。
一张隽丽面容缓缓浮现眼前。
眉眼如画,鼻梁精巧,唇色似含晨露的花瓣,精致的五官勾勒出清隽温婉的气韵。
那双墨色眼眸如同浸润千年的古玉,流转着温润而清冷的柔光。
周和宜死寂麻木的瞳孔中,泛起一丝转瞬即逝的波澜。
明明从未见过她。
可看到她的第一眼,竟和在梦境中勾勒出的一模一样。
格夏继续帮他上药,这次他没有挣扎。
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古井无波的眼眸直愣愣地望着头顶的竹排,像是被抽取魂灵的木偶。
格夏帮他上完药,系上衣服,再帮他把脉。
女子声音依旧轻柔温润,可吐出的字句却是淬了冰的箭矢,“你后背绽裂着蛛网一样的伤口,皮肉外翻处可见森森白骨,该包裹经络的肌膜焦黑蜷曲,丹田凹陷……”
那本应是真气汇聚的枢纽,此刻却塌陷成死穴,连带着周身经脉如遭雷殛,小臂上青筋暴起,青黑的淤痕沿着血管蔓延,像是无数条毒蛇在皮下纠缠撕咬。
膝盖后方的筋腱被利刃挑断,瘫软的小腿不自然地扭曲着,如同折断的枯枝。
“最恐怖的是脊柱处三道交错的深痕,贯穿督脉的致命伤,让你连基本的坐立都无法维持……”
随着格夏话音落下,少年的瞳孔像坠入永夜的深潭,墨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最后一丝亮光。
绝望与仇恨在眼底交织成猩红漩涡,下一秒,或许就要破堤而出。
他多想将仇敌碎尸万段。
可不自觉颤抖的四肢告诉他连半点力道都凝聚不起,这副样子,怎么报仇?
少年又缓缓闭上了眼睛,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不该救我。”
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字句像被撕碎的破布,尾音像崩断的琴弦般破碎,颤抖的声线里裹着浓稠的绝望,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气若游丝的呜咽。
似乎连空气都被这绝望的颤音染成了灰败的颜色。
他这副样子,当初何必救他?
醒来也不过要面对这副废人躯体,面对有心复仇却无力回天的剜心之痛。
倒不如就让他葬身在宋良剑下,至少不必像现在这般,在仇恨与绝望的夹缝中苟延残喘!
格夏平静地看着他,“但也不是说一点救都没有。”
格夏将之前告诉过荣三的话和周和宜说了一遍。
周和宜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翻涌着黑雾。
想相信又不敢相信。
声音嘶哑艰涩,“所以说,我还有救?”
“嗯。”格夏帮他盖好被子,轻轻掖着被角。
周和宜能够感觉到她轻柔的力道,似乎怕弄痛他分毫。
格夏没有继续说,给他时间消化。
这种事情就像是命运给他重击,又突如其来的馈赠,他需要时间平复心绪。
“你的嗓子还没完全恢复好,暂时不要多说话了,我去给你熬药。”
周和宜这会儿有些发热,需要退烧。
脚步声渐行渐远。
一阵风轻轻掠过。
穿堂风裹挟着竹叶的清香掠过竹屋,周遭空无一人,忽然觉浮生若梦,连呼吸都变得缥缈起来。
…
格夏坐在外面院子里熬药。
荣庆和荣三都不知道去了何处。
好一会儿后,才见他们两个从山下的山路走来,脸色一个比一个沉着。
他们来到格夏面前。
荣庆:“这几天多了好些波人来山上试探,就好像知道我们在这似的,我怀疑我们的位置已经暴露了。”
格夏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团扇,不紧不慢的在火前扇着。
草药清苦的香气弥漫开来。
格夏思索了下。
这个里面的外来者名叫宋良,也是周和宜的表弟,是个天生坏种,周和宜虽贵为太子,但在他们面前并没有什么架子。
宋良却反而因为他的优秀处处嫉妒他,怨恨上天不公,凭什么有的人出生就是皇族贵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