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太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书肆内凝固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才骤然一松,仿佛冰河解冻。
曲妙音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强烈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袭来,让她娇躯一晃,险些软倒在地。
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肩膀,那稳定的力量让她漂泊无依的心瞬间找到了锚点。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李长风近在咫尺的关切目光,那目光清澈而坚定,驱散了她心中最后的恐惧。
“没事了,妙音。”他再次轻声说道,语气比方才面对太子时柔和了无数倍,带着一种能抚平褶皱的温和。
这一次,曲妙音再也抑制不住,积蓄已久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汹涌而出。
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素雅的衣襟。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劫后余生、委屈得以宣泄、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混杂在一起的复杂情感。
她看着他,看着他为自己挺身而出,硬撼太子威仪,不惜与未来的天下之主为敌;
看着他此刻眼中毫不作伪的关切,那里面没有权衡利弊,只有纯粹的维护。
一直以来,她都小心翼翼地将那份倾慕与依赖深埋心底,只因知道他与玉宣公主关系匪浅,而不敢有丝毫逾越,生怕连这偶尔的相见都成了奢望。
可此刻,他那句掷地有声的“我李长风的朋友”,他那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维护,如同炽热灼人的阳光,彻底照亮并驱散了她心中所有的阴霾与怯懦。
一种巨大的勇气,伴随着汹涌澎湃的情感,在她胸臆间激荡。
她忽然伸出微颤的手,轻轻抓住了李长风扶在她肩膀上的手腕,抓得很紧。
仿佛生怕眼前之人、此刻之情,都只是转瞬即逝的梦幻泡影。
她泪眼朦胧,仰望着他,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地说道:“长风……谢谢你……我……”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化作更加汹涌的泪水和紧紧抓住他手腕的动作,所有的未尽之语,都藏在了这无声的依赖与紧握之中。
李长风微微一怔,看着她梨花带雨却格外坚定的脸庞,感受到她手上传来的力度和微微的颤抖,心中了然。
他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她抓着,目光温和,带着一丝安抚的笑意,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轻柔,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这时,曲惊天缓缓踱步过来。
他那双深邃如星海、仿佛能洞悉世情的眼睛,先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慈爱和了然,看了看情绪激动、显露出罕见脆弱一面的女儿,然后便落在了李长风身上。
这一落,他的目光便凝住了。
先前他隐在幕后,虽感知到李长风气息强横,远超以往,却并未仔细探查。
此刻近距离打量,饶是以他宗师的心境,历经风雨、见惯天才,眼底也不由得掠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惊诧。
“李公子……”曲惊天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审慎意味,“若老夫感知不差,你如今……已是二十九境圆满,真气圆融无暇,距那宗师门槛,仅有一步之遥了?”
李长风这才轻轻松开扶着曲妙音的手,对着曲惊天恭敬地行了一礼,姿态不卑不亢:“晚辈李长风,见过曲前辈。前辈慧眼如炬,晚辈侥幸,近日方才突破至此境。”
曲惊天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即轻轻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感慨,其中夹杂着惊叹与些许难以言表的审视:
“侥幸?呵呵……公子过谦了。老夫记得清晰,不久之前见你,你尚在精英级中段徘徊。这才短短数月……竟已一路高歌猛进,直抵宗师门前……”
他上下打量着李长风,目光仿佛要将他里外看透,洞察其飞速提升的秘密:“此等进境,莫说当世年轻一辈无人能及,便是翻遍古籍野史,追寻那些传说轶事,也堪称惊世骇俗。公子之天赋、之机缘,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他是真的被震动了。修行之道,越到后期,越是艰难,每一境的提升都需耗费漫长时间积累、感悟,辅以无数资源。
如李长风这般,数月间跨越一个大境界还多,简直是颠覆常理的存在!这已非寻常“天才”二字可以形容,堪称“妖孽”!
李长风面对曲惊天毫不掩饰的惊叹,神色依旧平静如水,只是微微欠身,语气谦和却不容深究:“前辈谬赞了,晚辈不过是比旁人多了几分际遇,走得快了些罢了,根基还需打磨。”
曲惊天深深看了他一眼,知道对方不愿多言,其中或有隐秘,也不便追问。到了他们这个层次,谁没有点属于自己的秘密和底牌?过度探询,反而不美。
他转而看向一旁渐渐止住泪水,脸颊微红,显得有些局促的曲妙音,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温和:“妙音,此地杂乱,让人收拾一下。李公子难得来访,更是为你解了围,莫要怠慢,去后园静室奉茶吧。”
曲妙音连忙点头,用手背轻轻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痕,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情:“是,爹。长风……李公子,请随我来。”
她下意识又想如同私下相处时那般直呼其名,话到嘴边意识到父亲在场,又慌忙改了口,脸上刚刚褪去的红霞再度飞起,更添几分娇艳动人。
她匆匆安排惊魂未定、兀自后怕的伙计们收拾残局,自己则引着李长风和曲惊天,穿过前堂,向后园清幽之处走去。
后园静室,茶香袅袅。
静室雅致,窗外竹影婆娑。曲妙音娴熟地烹茶,动作优雅,只是目光偶尔掠过李长风时,仍会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曲惊天端起茶杯,轻呷一口,目光再次落在李长风身上,赞叹道:“李公子不仅修为精进神速,令人惊叹,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份心性与担当。今日之事,若非公子在场,妙音恐怕……”
他话语微顿,看了一眼女儿,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前辈言重了,妙音姑娘是晚辈朋友,朋友有难,自当挺身而出,分内之事而已。”李长风从容应答。
曲惊天微微一笑,目光在李长风与低头斟茶的曲妙音之间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语气带着几分深意:“朋友二字,分量不轻啊。修行路漫,能得一知己相互扶持,实乃幸事。
妙音这孩子,性子外柔内刚,于音律之道颇有天赋,只是有时过于执着,还需像李公子这般稳重豁达之人,从旁提点、关照才是。”
他话语中并未点明,但那撮合之意,已如这室内的茶香,悄然弥漫开来。
曲妙音握着茶壶的手微微一颤,险些失了分寸。
父亲的话她岂能听不明白?
脸颊瞬间染上绯红,如同晚霞浸染,心中又是羞涩,又有一丝难以抑制的期待。
她不敢抬头去看李长风的反应,只得强作镇定,将沏好的茶轻轻推到他面前,声如蚊蚋:“李公子,请用茶。”
心中却如小鹿乱撞,盼着他能领会,又怕他出言拒绝,让这难得的氛围瞬间冷却。
李长风神色如常,双手接过茶杯,道了声谢,对曲惊天的话并未直接回应,只是谦和道:“前辈过誉了。妙音姑娘兰心蕙质,独立自强,晚辈亦十分钦佩。”
他巧妙地将对曲妙音的赞赏控制在“钦佩”与“朋友之谊”的范畴,既不失礼,也未顺势接下那隐晦的牵线之意。
曲惊天是何等人物,见李长风如此回应,便知他心有分寸,或另有考量,当下也不说破,只是呵呵一笑,将话题引向了修行心得与京城近日的趣闻轶事上。
静室内的气氛,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和,只是那悄然滋长的情愫与未尽的言语,依旧在茶香中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