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界一挥道袍,走到舱门旁,推开了舱门,却看到门外亮堂堂一片,有摇曳的光在门外舞动,见舱门打开,躁动的光开始向舱内涌动。
见此情景,李世界赶忙关上舱门,回头警告众人道:
“这船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还快,我们已经到无底渊上方了!我出去看看,多半是有染上光蛰病的怪物在袭击!你们在这儿待着,绝对不可出船舱!”
话音未落,李世界挥动道袍遮住舱门,手持反坦克撬棍纵身跳出船舱,顺便用脚一踹舱门将其合上。
随即,舱外传来一阵诡异的搏杀声,似有什么东西被摔在砧板上滚打,这东西多半是肉,因为它身上发出了一阵类似手打牛丸的击打声;但这东西又不全是手打牛丸,因为没有手打牛丸会发出长达二十个音节的嚎叫:
“我光也我厮杀也我吞吃也我蔓延也我必获胜也。”
孙必振听着这二十个诗一般的音节,过去的记忆忽然袭来,他想起自己在简明镇时听到过类似的东西:当时他的左臂被光寄生,光的诗歌就在他脑内响起。
我光也,我光也……
想到这里,孙必振又想起来,刘易斯正是被染上光蛰病的怪物杀死的。
悔恨,苦恼,愤怒,诸多情绪在孙必振身体里抓心挠肝,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一股介乎愤怒和仇恨之间——亦或二者皆有之——的情绪在他左手里燃烧。
不多时,打斗声暂缓了,李世界的声音从外传来:
“你们想办法开船,这东西有些难缠!我一时半会杀不死它,得想办法脱身!”
船内,召潮司和马卫家等人纷纷看向炁炉:想要启动信使,得有人进炁炉为船提供能量。
召潮司站起身,深蓝色的炁在她指尖流转,她看向众人,语气坚定:“我来吧。”
孙露红却眼巴巴地看向孙必振,脸上写满期待,她似乎想让孙必振进炁炉。
孙必振身为申国的传统男人,最见不得自己在女人面前丢脸,尤其是在妻女面前,但他正被某种暴烈的情绪支配,有了自己的打算。
因此,孙必振没有阻拦召潮司,而是静静看着她走进炁炉,盘腿坐下,闭上了双眼。
米歇尔走到控制台旁边,红色按钮再次被按下,炁炉启动,齿轮啮合的轰鸣声响起,六条炁柱从召潮司体表剥离,涌向炉壁。
船舱灯光闪烁,随即恢复光明,控制台发出一阵鸣响,信使再度启动,一阵加速度后,船体高速前行。
但船舱外的打斗声仍未停止,看来这怪物十足难缠,李世界又只剩三分之一的炁,无法击退怪物。
孙必振的炁远不如李世界,更比不上召潮司,但他并没有退缩。
趁孙露红和马卫家都紧张地盯着召潮司看,孙必振悄悄退到舱门旁,提起长矛,拽开门冲了出去。
“爸爸!”
“唏……你做什么!?”
“喂!师叔他说不能出去啊!”
船舱内的三人急得大叫,幸好召潮司身处炁炉内,听不到这些,否则她肯定不会让孙必振冒险的。
孙必振头也不回地关上门,紧握长矛的手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念出两个字:
“杀光。”
光杀了刘易斯,现在,他要杀光。
船舱外,船篷已经被某种事物摧毁,外溢的、躁动的光顺着孙必振的瞳孔涌入,像一群蜂,像漫天沙,但孙必振并没意识到这点,他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无底渊的水。
孙必振瞪大眼睛看着无底渊的水面,无数畸形不可名状的游鱼状生物在发出绚丽光彩的清澈水体中,皆若空游无所依。
当然,那不是什么水,而是地狱的组织液;那些鱼也不再是鱼,而是罹患光蛰病的地狱生物,成了光的一部分。
孙必振惊愕时,一个脏瘦的身躯重重砸在了船篷下方,发出一声咳嗽,顺便吸了吸鼻子。
原来是李世界落在了船壳上,脸上、道袍上都淌着血,双眼被一段碎布裹住,手里抓着滚烫发热的反坦克撬棍;由于用力过猛,李世界的脸已经渐渐无法维持法相形态了,一双黑色羊角顺着他的额头冒了出来。
李世界为炁炉供能,已经耗尽了四分之三的炁,仅凭他现在的炁,无法对抗强大的光蛰病怪物,因此败下阵来,看到这一幕,孙必振惊呼:
“大圣!?”
李世界先是一惊,随即惨笑一下:“哎呀丢脸了……不对,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大圣,我来助你!”
孙必振尝试扶起李世界,但李世界蒙着眼睛,又耗尽了炁,即使站起来,也无力再作战了。
李世界右手抓着撬棍,右手偷偷从怀里摸出一支药,刚要喝,却被孙必振发觉,一把抢了过去。
孙必振看着手里的药,他认出来了:此药名为“雅克提”,是一种纯粹的强心剂;服用雅克提的人将获得短暂的药性庇护,血液升温、骨骼愈合,虽然不能获得炁,但可以强化肉身。
看来,耗尽炁的李世界已经做好了用肉身硬抗的打算,因此才会掏出这灵药。
“你做什么?还我!”
李世界此行总共带了三瓶雅克提,对付神农种瓜时喝了一瓶,眼下掏出的是第二瓶。
虽说他可以喝掉第三瓶,但李世界是个力求稳妥的人,如果现在就喝掉第三瓶,等到了大炼狱对付天火时就没有药喝了;而且,就算他当真掏出第三瓶来,多半也会被孙必振抢去。
李世界摸索着想要拿回自己的药,但他蒙着眼睛,又没有力气,居然拗不过孙必振。
孙必振没有迟疑,他将雅克提的药瓶拧开,一口喝了下去,这药很辣、很甜——李世界这道士是会享受的,酿制灵药都要加甜味剂。
药液虽然甜丝丝的,但药性却很烈,孙必振感觉有一条火蛇沿着自己的喉咙直往胃里钻,顿时燥热难耐,他原本就处在愤怒之中,有了雅克提的加持,他更觉得自己必须要杀些什么来平息怒火。
李世界抓住孙必振的手臂,用力震了一下,虽然他蒙住了双眼,却用观炁的方式辨认出了孙必振。
“孙必振……唉……”
“大圣,我来战斗,你赶快去船舱里!”
没有雅克提灵药,又没有炁,李世界根本无法硬撑,他也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深知自己现在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妥协道:“罢了,事已至此,你记得蒙上眼睛!我想办法加速行驶,甩掉那怪物,你只要支撑一会就好,切记不要盯着那些东西看!即使蒙上眼睛也不要看!”
“我知道了。”
话虽如此,孙必振却没有闭眼,他眼神坚毅地看着大圣李世界流血的脸,心头的火已然压不住了。
李世界又从怀里掏出一瓶药,塞到了孙必振左手手心里。
这瓶药形似一颗国际象棋中士兵的棋子,通体呈现黑色,手感介乎石头和木头之间,散发出浓烈的苦涩气息。
“这是我的至高杰作:黑阳三,只有喝了雅克提的人才能适应这个药,你拿去,如果有生命危险再喝,能不喝就不喝!不是我吝惜这个药,只是……”
“我懂,大圣,无需多言。”
孙必振心里清楚,李世界并不小气,只是大祭司的至高杰作都有极强的副作用,孙必振曾经喝过“薄荷之殇”,通体结冰、险些丧命,因此他很清楚至高杰作有多么危险。
李世界抿嘴点点头,收起撬棍,拽开门遁入了船舱。
开门时,马卫家和米歇尔想要出来帮助孙必振,但李世界已经没有药可以给他们用了,为了不让他们白白送命,李世界合上门,用反坦克撬棍充当门闩,将门暂时封住了。
船板上,仅余孙必振站在夺目的光中,光从六个方向照来,他朝六个方向投下阴影。
无底渊充盈着地狱的组织液,光从其中射出,一旦脱离了组织液的桎梏,就变得暴烈而富有侵略性,水啊,光啊,四下皆水,四下皆光。
由于光太强盛,此地不再有天光,虫群一般肆虐的光将一切都照亮,光试图钻入孙必振的七窍,但雅克提的药性庇佑着他,光暂时无法侵入孙必振的身体。
侵略性的辉光之中,信使高速行驶着,无底渊中不可名状的活物游弋而来,试图用血肉之躯阻拦,却被信使撞成了肉沫和骨渣,无底渊清澈透明的组织液因此泛出一条长而直的血红条带,长达千米。
血肉虽然拦不住信使,却也拖慢了信使前进的速度,原本被甩掉的怪物趁机追了上来。
孙必振左手攥着黑阳三,右手抓着公平之矛,立在船板上,回神看向船尾,方才击伤李世界的怪物已经追了上来,发出笑和歌声,其声音类似燃烧的音乐蜡烛——烧化了的音乐蜡烛。
空中,三只活物正在吟咏光的颂歌,虽然它们都是罹患光蛰病的怪物,但在孙必振眼中,这些怪物看上去却异常圣洁,这是光的幻术在作怪。
第一只活物呈现复杂的轮状结构,轮中套轮,边缘布满眼睛,闪烁如碧玺或宝石,这活物自称俄斐天。
第二只活物拥有六只翅膀:两只遮脸,两只遮脚,两只用于飞翔,翅膀包裹的是如火焰般的光辉存在,发出震耳欲聋的赞美声,这活物自称撒拉弗。
第三只活物有四张脸:人、狮、牛、鹰,它有四只翅膀,脚如牛蹄,身体布满眼睛,闪耀如青铜,扑扇的翅膀发出如洪水般的响声,这活物自称基路伯。
三只活物结伴飞翔,吟咏着一十九种语言的光的颂歌:
“
我俄斐天;我撒拉弗;我基路伯;
我光也,我光也,我光也,
我杀穿地狱也。
我厮杀,我吞吃,
我免疫细胞也。
我灿烂,我夺目,
我辉辉煌煌也。
我伟毅,我强盛,
我以直代曲也。
光必胜也,终有一日,地狱尽灭,世界复全也。
”
对此,孙必振只回以申国人朴素的申国话:
“去你妈的!”
三只活物没能理解孙必振的愤怒,李世界对它们而言都不构成威胁,何况是孙必振这样连门徒都够不上的角色?
孙必振掐了一个生氯咒,刚想发动毒气攻击,却感觉有东西从自己眼睛里钻出。
剧痛从瞳孔袭来,孙必振当即痛得跪倒在地,直到此刻他才悔悟,李世界不让他看那些东西是多么的正确!
许许多多的小俄斐天从孙必振的眼孔里飞出,被半空中的撒拉弗吸入车轮状的身躯,这些小俄斐天其实是孙必振的炁化成的:俄斐天在吸食孙必振的炁。
孙必振的怒火并没有被剧痛熄灭,他怒骂道:“说什么地狱是寄生虫……光才是寄生虫!!”
俄斐天或许不懂什么是寄生虫,但光懂,光很不喜欢“寄生虫”这个称呼,为此,光开始更加激进地吸食孙必振的生命力。
孙必振急迫地想找什么东西遮住眼睛,但他被俄斐天牵制住了,浑身无力,眼看就要炁竭而死。
这时,一只血色断手从孙必振怀里爬了出来,迅速爬上孙必振的面门,抓住了他的额头,遮住了双眼。
“夏侯婴!好啊,你来助我杀光!”
遮住双眼后,光无法从孙必振瞳孔内摄取炁了,孙必振很快缓了过来,掐诀念咒道:
“无有因亦无有果,我命活兮我身脱!”
念完,孙必振化作脓血散落一地,天空中的三只活物一愣,纷纷降落在船板上,寻找孙必振的踪影。
这时,孙必振忽然从高空落下,双手持矛,重重砸在俄斐天的轮状身躯上,快速用矛戳刺俄斐天的眼睛。
俄斐天立刻反应过来,开始向半空漂浮,基路伯则从八只眼睛中射出光束,攻向孙必振。
孙必振无法同时对抗两个光蛰病怪物,但他也有帮手。
“来!”
孙必振躲开基路伯的攻击,大喝一声,从嘴里吐出一地的血手,血手连接成片,将俄斐天死死按在地上,抓着挠着,抠挖俄斐天的眼睛。
基路伯和撒拉弗想要攻击孙必振,孙必振仰头将几只血手吐向两个活物,断手们团结一心,发起骚扰攻击,虽然没能对基路伯和撒拉弗造成伤害,但拖住它们也足够了。
趁此机会,孙必振像捣蒜一样用长矛猛力戳刺身下的俄斐天,将车轮上的眼睛一只一只地戳爆。
“呀呀呀呀呀……”
组织液从俄斐天的伤口中流出,俄斐天发出乒乓球落地般的叫唤,这叫声让孙必振心喜,这叫声说明他的攻击是奏效的。
被戳瞎全部的眼睛后,俄斐天不再动弹了,孙必振于是用矛将俄斐天的身躯挑起,用力一甩,丢出了船板。
俄斐天掉进了无底渊,水花四溅,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