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太爷……”
见太爷咳的喘不上气,叫冯舒的男童再顾不得跪求梁青娥。
一下子扑到老头身边,强忍着哭腔,一双小手颤抖着伸上去,慌忙帮老人抚顺胸口。
“咳咳……”
梁青娥望着老头骤然变得青紫的唇色,心头猛的一跳。
她扯住呆立一旁的林耀,急道:“快,把竹筒里的凉茶拿来。”
话音未落,她上前两步把冯舒扒拉开,托住老头干瘦的上半身,对着老头的背脊,一下下拍起来。
“阿奶,茶水来了。”
梁青娥接住竹筒,趁老头大口大口喘息的间隙,将竹筒凑近他微张的青紫色唇边。
手腕微微一抬,一道黄褐色的茶水旋即进了老头的嘴里……
随着温热的茶水滑入喉间,老头本能的吞咽了一下……
见状,梁青娥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又耐心喂起了第二口……
随着竹筒里的茶汤渐渐减少,老头始终未再呛咳。
待大半筒茶水喂完,许是连日的奔波太过疲累,又或是本就体弱不堪,老头缓缓合上双眼,呼吸也逐渐趋于平稳。
“太爷,太爷……”
冯舒拉住老头的手,再次哭起来。
“嘘…”梁青娥轻轻嘘一声,探探老头的鼻息,笑着道:“莫吵,你太爷是睡着了。”
“睡,睡着了!”冯舒愣愣抹一把泪,伸手就要去探老头的脉搏和鼻息。
待探到微弱的脉搏声,感受到温温热热的气息,他才松口气。
“多谢老人家援手,大恩大德,冯舒必会报答。”
冯舒再次下跪,对着梁青娥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
梁青娥赶忙去扶他,“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莫要放在心上。”
面前这小男娃瞧着不过六七岁大,看着却比自家四壮单弱许多,虽脸蛋脏兮兮的,一双眸子却生的甚是清明。
这会儿惊惶褪去,言谈举止颇似个小大人,瞅着就不似庄户人家出来的孩子。
梁青娥看一眼躺在道路上的老头,又瞅瞅少不更事的孩子,一时有些为难。
这老的病,小的弱,要是把他们放这儿不管,似乎也不是个事儿。
可要是带回去……自家也没地儿安置。
正迟疑着,就见冯舒从脖颈扯出一根红线,又拿牙齿把红线咬断,最后方十分不舍的把手里的东西送到梁青娥面前。
“这是我阿娘去时留给我的玉环,说是我姥姥留给她的,这枚玉环我暂且抵给恩人,还请恩人送咱们去最近的医馆,等我日后有了银钱,再来赎回这玉环。”
玉环不大,小小的一个圈,碧翠通透,戴在女子的尾指上,该是正正好。
梁青娥怔怔看着眼前的玉环,模样似喜似悲。
她小心接过玉环,对着太阳轻轻一照,就见玉环的某一处上,飘着一朵极淡的白絮。
真就很淡一丝白絮,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她的思绪忽的就飘到四十年前的某个午后。
“青娥,将这枚指环仔细收起来,莫要放在首饰盒里,当心被娘亲瞧见。”
“小姐,为啥不能让夫人知道,难道这枚指环是姑爷送的。”
“你这丫头,当真是无法无天,竟连你家小姐都敢打趣,罢罢,我是不敢要你了,赶明儿还把你退给娘亲,让她身边的妈妈们好好教教你规矩。”
“小姐,我不敢了,夫人身边的妈妈们很凶的,我帮小姐找个顶严密的地儿藏这指环,小姐饶我这一遭可好。”
“既如此,还不快去找地儿。”
然后那枚小小的指环,被她当着小姐的面,藏到了书桌上的净水瓶里。
时移世易,再没想到她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这枚玉指环。
“孩子,你姥姥,你姥姥她如今……如今……”
梁青娥摩挲着指环,沧桑的眸中浮起水光,她不敢继续追问。
生怕心里刚升起的,最后的一点奢望,就此破碎。
冯舒有些诧异,不明白面前这位素未谋面的长辈,为何突然打听他姥姥的事。
但这个人是他的恩人,刚刚才帮了他的太爷。
看着对方沉重哀伤的眼睛,他斟酌着开口:\"我姥姥在我娘还小的时候......\"
一句话没说完,原本安睡的老头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冯舒惊怕的不行,连忙伸手想要去搀扶,然而,一双粗糙干燥的大手赶在他前面,扶起了太爷。
“水,快拿水来。”
许是意识到面前老人的身份,梁青娥再次帮老人顺气拍背时,不见方才的从容,只有慌乱。
林耀赶忙又拿一个竹筒过来,万幸的是,老人喝过水,很快又平缓下来。
这次咳嗽止住后,老人没有再睡过去,而是招手叫冯舒,声音含糊:“阿舒,待太爷死后,把我葬在陆川县北的卧虎山上,切记切记……”
一句话没说完,老人又合上了眼。
梁青娥心头大惊,赶忙去探老人的鼻息,发现还有微弱的呼吸后,方松口气。
“太爷,太爷,你走了阿舒怎么办……”冯舒跪地恸哭。
“莫哭,你太爷还活着。”
梁青娥草草安慰冯舒一句,咬咬牙,一下把老人抱了起来。
大壮和林耀见状,一个去赶牛车,一个帮忙搭把手撑着老人的重量。
等把老人安置到车厢里,梁青娥一甩牛鞭,沉声道:“走,咱们去仁济堂。”
牛车在土路上颠簸,梁青娥见冯舒跌跌撞撞跟不上牛车,就喊也去车厢里坐着。
哪知冯舒人不大,却十分坚持,任凭梁青娥怎么劝说都不肯。
最后还是梁青娥以再磨蹭下去,会耽搁他太爷看大夫的话,这孩子才上了牛车。
冯舒坐在车厢里,小手紧紧攥住老人的手,嘴里不知喃喃着什么,有压抑的哭声从他喉间溢出。
梁青娥赶着牛车,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悲伤麻木。
四十年的光阴像把钝刀,生生将当年风华正盛,年富力强的主家,磋磨成如今风烛残年,瘦骨嶙峋,随时都会被病痛带走的老人。
掌心粗糙的麻绳勒的手心生疼,梁青娥牵着牛,大步往前走,她不敢回头,不敢多看一眼车厢里躺着的老人。
道路在她的眼中渐渐模糊,冯舒细碎的祈求传进她耳中,她的泪,簌簌落下。
等终于赶到临仙镇,一行人径直前往镇上最好的医馆。
老大夫细细探过脉,捻着胡须摇头:“病入肺腑,怕是撑不过这个月了,有啥想吃想喝的,只管给他吃喝吧,活到这把年纪,也算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