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穿过昏暗的走廊,这里阳光的确是,除了医务室,其他都阴暗的不行。
良久,兰达突然开口,“其实我们并不在乎一个人的死亡,就像在沙滩上拿走一颗沙子,无关紧要。哪怕他有消息,在没确定之前都是空话,现在他死掉了,也更无法确定了。”
艾薇的动作陡然凝滞,缓缓垂首,遮住眼底翻涌的暗潮。年少初遇时,他便像团裹着冷雾的谜,复杂又捉摸不透,而今经年流转,这份感受愈发浓烈深沉。
他完全不像那些喊着元首万岁,狂热痴迷的党卫军。但与容答,道里希这种纯粹遵循军事传统的国防军来说,也不像。
他更像徘徊在暗夜与晨曦交界的人,萦绕着捉摸不透的混沌,以及叫人看不清立场的边界。
兰达笑了笑,目光落在窗缝间。阳光奋力挤进来,在幽暗的缝隙扯开一道金亮的边。随即慢慢开口,“我在西班牙长大,不在德国,西班牙一战二战都是中立国家。”
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当然这话怀疑的成分也很大,现在西班牙明显倒向德国,而话也总是用嘴,不是用心脏说的。”
谈话间,他们已走到楼外,兰达绅士地帮忙拉开停靠车的车门,正午的阳光倾泻而下,将他的侧脸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抬眼时,阳光沿着他高挺的鼻梁游走,在眉骨处投下浅浅的阴影,笑意随着微风轻轻漾开——与记忆中那个站在教室里,背对黑板、低头浅笑的少年如出一辙。
清朗得近乎耀眼,棱角分明的轮廓里却藏着雾霭般的疏离,像早春河面将化未化的薄冰,看不清楚厚度,却也藏叫人看不透,冰层下是否有危险的涌动。
“稍等一下,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会,你看起来很累。教授他们不需要很久就可以安全出来。”
……
“您不需要送我们的。”教授觉得自己头发都要竖起来了,看着面前脱掉制服只穿衬衫的秘密警察,举手投足间似乎都透着从容,正优雅抬手,指引方向,与他们一起走路,看起来全然无害。
就在十分钟前,这个恶魔般的人物突然进入审讯室打断了审讯,赶走了原本的审问者,坐在对面莫名其妙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但又很快结束话题,合上根本没写几个字的记录本,亲自为他们推开沉重的铁门,甚至面带微笑,“很抱歉,耽误您的时间,可以回去了,需要我送您吗?”
不等回答,他又继续道,“好的,请。”自问自答到教授都觉得是不是长期在这血腥阴暗的地方待久了,这群秘密警察的精神出现问题了。
但他微笑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疏离,就像在告别一位普通访客。无法,教授只能顺着他一起,终于要走到门口时,才忍不住婉拒他继续相送。
兰达低头看了看手表,神色不明,“先生,您有没有发觉你的学生状态不太对呢?她最近服用了大量的镇定剂,而镇定剂往往是有成瘾性的。”
教授的手指僵在镜框上,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真的没有发现,最近的事情都太多了,先是被要求赶进度,又是莫罗的事情,再是朱莉父母的事情。桩桩件件像失控的齿轮,早已将他的注意力碾得支离破碎。
兰达从口袋拿出张卡片推了过去,“没必要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而放入太多心绪,说实话,我们完全不在意一个人死亡。”
“但她很信任您,也希望您日后若察觉不对,可以用这张卡片去这里,可随意免费检查,是你们国内人开的,他们的设备都是最新的。”
教授盯着他的动作,犹豫了下,最终接过卡片。
兰达收回手,再次查看了一下时间,转身利落走至另一间审讯室门口,推开审讯室沉重的铁门,阴冷的空气裹挟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结束了吗?”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地落在屋内中央。
正在记录的军官立即起身,钢笔在文件上划出一道突兀的墨迹:“少校,刚进行到一半...”
兰达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皮手套在空气中划出干脆的弧度,带着不容拒绝的重量,“可以了,结束吧。“
他转向角落里的人,“您可以离开了,杜波依斯女士。”
朱莉茫然抬头,但是听他这么说,还是立刻起身,走到外面,就发现教授等在门口,干涩的眼睛里,瞬时又想冒出泪光。
教授走近心痛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没事了,你已经证明了你的清白,已经没事了。”
兰达望着两人的举动,收敛了刚才的模样,恢复起晏笑难测,“是我们的失误,应该赔礼道歉的,近几天有场宴会,要来参加么,有很多美味的点心。”
教授一愣,“宴会?现在这种时候还有宴会么?”
“是的。”兰达理了理手腕上的袖口,“宴会是维持人际关系,打探消息很好的场所,越是动荡越是需要。“
“但如果不参与那些乱七八糟的讨论,单纯享受美食,气氛是很欢乐的……请相信我,我没有恶意的。”
朱莉对这话深表怀疑,但是侧头,却对上他像绿宝石一样纯粹的眼眸,澄澈深邃,穿着白衬衫,神色很认真,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丝毫的局促与伪装。
似乎看不出来是恶贯满盈的人,然后片刻后几位黑制服陆续走来。每经过他们身边时,皆抬高单侧手臂,以标准纳粹姿势,抬手敬礼。骷髅标志在昏暗下泛着冷光,瞬间将方才温情的假象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