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宁县的东门,两个小兵轮流扛着一块牌子,在那儿站军姿。个子矮一点的士兵叫八贯,她娘生他的时候,他爹在赌场里正好赢了八贯钱,一高兴就起了这么个名儿。另一个稍微高一点的士兵叫成财,对,就是发财的财,他娘希望儿子发财,多么朴素又简约的名字啊,包含了上一辈最殷切的期望。
“哥!”八贯站了两个时辰的军姿,遭不住了,“换换,换换!”
成财将手里的花生壳随意地一撒,爽快地接过那块牌子。他仰头看看牌子上的字:“你说,这鬼画符的字儿,人家认的出吗?”
八贯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磕的咔嚓咔嚓响:“这字写的很丑吗?话说,这上头写的啥字?”
成财一脸拜托了大哥的无奈表情:“啥,我们都举了两天的牌子了,你还不知道这写的啥?”
八贯呸了一口沾在嘴唇上的瓜子皮:“我不识字,我爹那个赌法,我和我娘能吃饱就不错了,哪有闲钱去读书啊!”
成财看着八贯闲谈式的语气,想到他那个烂赌的爹,就没法儿继续调侃他了,转移话题:“这俩名字念笑尘、言梓婋。”
八贯一点都没把成财认为的伤心事放在心里,他把一把瓜子磕完,拍拍成财的肩膀:“你替我伤感啥,我的钱我攒着呢,老头子甭想从我手里抠出一个子儿去。”
哥俩正聊着,突然面前扬起一阵沙尘,马儿嘶鸣的声音震的他俩耳朵嗡嗡嗡直响——可见这马离他们有多近。
八贯吃了一嘴的灰尘,一直低头“呀呀呸”着,成财被迷了眼睛,使劲儿眨了几下,通红的双眼向上看去,只见一个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背着阳光,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可他到底长啥样,成财一点都看不清,只看到一个黑灰色的人影。
“谁让你们举这个牌子的?”男人从马上跳下来,动作潇洒流畅,一身的仆仆风尘,也没能掩盖他凛冽的气势。
成财被面前这个男人的压迫感震慑住了,他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大高个,一时之间声音都找不到了。八贯里的稍微远一些,没有近距离地感受到笑尘带来的威慑感,没轻没重地开始嚷:“谁呀,这么横冲直撞的!”
成财回手拉拉八贯的袖子,示意对方别说了,但是八贯没意会到,上前走几步,将成财挤到身后,对着笑尘就开炮:“哪儿来的泼皮,在城门口纵马,想吃板子啊!知不知道我们是谁,没点眼力见儿啊!”
笑尘闭了一下眼,狠狠地压了一把心中的火气,敛着声问道:“我就是笑尘。”
八贯没听得清,还在嚷着,威吓着:“告诉你,我们是陈泽将军的兵,我们……”
“八贯!”成财将八贯膀子一把拉,大声制止道,“这是我们要等的人!”
八贯这才消停下来,表情一时没收的住,又凶又怕的样子,定格在脸上,显得怪异又滑稽:“啊,你说啥,啊?我咋又没听清?!我……”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连人都缩到成财身后去了。
成财抱拳行礼:“笑尘大人,我们是陈泽将军麾下的,奉命在这里等候你和言老板。”
笑尘一把抓住成财的胳膊,脸色和语气都急切不已:“言老板等到了吗?”
成财咬牙忍着笑尘手上的力道:“没,还没。韩阔总镖头说,等到你,就带你去他们现在驻地。”
笑尘没有接话,而是继续问道:“咸宁城据我所知有六个城门,每个城门都有人举牌等我们吗?”
成财见笑尘没有继续追究他们无礼的举动,这才放下心来:“是的,每个城门派两个士兵,每天十二个时辰举牌等候。我们等了两天了,终于盼来了一位。笑尘大人,不如我带你去见韩总镖头吧!我这兄弟继续在这里等。”
笑尘转身朝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成财人比较机灵,一眼就看出来笑尘的心思,就劝道:“笑尘大人赶路,肯定是人疲马乏。这里由我们兄弟等着,你就放心吧,只要言老板来咸宁县。肯定会带到韩总镖头处。”
笑尘想了想指着成财道:“你带我去其他的城门口先看看。”
成财点头道:“好嘞,你跟我来!八贯,我带大人去别的城门口,你在这里继续等着。”
八贯乖巧地点点头,他是真的被笑尘的气势给镇住了,现在巴不得成财赶紧带着笑尘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笑尘骑着马,在六个城门口来回巡视,盼着梓婋早点到达。而梓婋呢,此刻被陈泽强制停下来在路边休息。
“你不累,马难道不要歇息吗?”陈泽一脸无奈地道,“都跑了四个时辰了,马蹄子都要起火了!这么好的一匹马,你难道要跑死它吗?”
梓婋站在马头下,给马摸脖子,一边摸它脖子,一边给它喂盐豆子和水,一下又一下,神情专注,似乎对陈泽的跳脚无动于衷。
陈泽见她这副态度,火气立马就蹿头顶了,这要是云雀或者其他人这副态度对他,马鞭子早就抽上脸了,但是陈泽此时却以最大的耐力忍着,忍的牙齿都要冒出火星子了。
“嗯,你说的对!”梓婋一边伺候着马,一边漫不经心地回了陈泽一句,声音轻柔却语气肯定,说着还对着陈泽璀然一笑,“是我太心急了。陈将军莫怪。”
“噗呲!”冰水浇烈火,陈泽在梓婋的笑中,一下子就收敛了火气,脸上的无奈之色只有更浓厚的。
今日日头十分好,梓婋和陈泽坐在路边的石块上,一边吃干粮一边歇脚。两匹马在周围踱步游荡。陈泽吃的快,吃完就双手枕在后脑勺,靠着石块盯着天空神游。
梓婋吃的慢,一点点用牙齿磨着干巴巴的干粮,良久才喝一口水。她不敢多喝,多喝就要多排,荒郊野外的,就她一个人也就罢了,还多了个陈泽,如何开得了口去解决内急?梓婋就是再豪爽,也没有在一个不算熟人的男人面前,提出那么隐私的要求。
陈泽武夫心思粗,也没意识到这一点,只觉得梓婋吃饭喝水这么优雅,如何能带领商队从南方跑北方这么远呢?
“这女人反差真大!”陈泽心里嘀咕着,对梓婋的好奇心越发的加重。
“言老板,我很好奇!”陈泽找话说。
梓婋放下手中的食物,认真地问道:“你好奇什么?若是能回答,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言下之意,就是不方便、不高兴回答的,就不回答了?”陈泽心里暗道。
“言老板,当初连青会围攻客栈,其实你们商队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为何要参与进来呢?当时,你完全可以带着你的商队,离开平安客栈,而不是带着镖师去迎战。你一个女子,你难道不怕吗?”陈泽问道。
梓婋扬起的嘴角一下子就垮塌下来,她转过头,看向无边的雪原,白雪茫茫,看不到边际,蓝天浩瀚,望不到边缘,天地相接处尽是延绵群山,像极了缝补天地之间裂缝的补丁和针脚。
陈泽这下明显地感受到梓婋情绪的变化,他不再追问,只是静静地凝望着梓婋的侧脸。他还是无法将印象中温婉贤惠的江南女子和面前这个铁血女商人联系在一起。
“其实。”梓婋良久才发声,声音带着沉重的悲伤和悔意,“我后悔了。我当时就该及时撤离,而不是逞一时之勇,让商队损失惨重。那么多的老人女人孩子失去了儿子丈夫和父亲,这份罪孽,我一辈子都摆脱不了。”
陈泽直起身问道:“如果你撤离了,现在大公子他们一行,全都死无葬身之地。你不是还会后悔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