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钢笔。
当初她在洋货行挑了好久,才选中的。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怎么在这……”
她问完回头,由于两人靠得太近,唇擦过他侧脸。
电筒的光不算亮,许向阳含笑看着她,“你丢了,我去捡回来,你没回来的时候一直带在身上,最近怕被你发现了才放到盒子里。”
彭姗姗瞪他。
钢笔上长期被人使用的痕迹十分明显。
“你明明不要的……”
“要的,不拿着睡不着,拿着又会很想你,”许向阳说。
那时候,象牙巷二楼的阁楼里,每夜风从窗户缝隙里吹进来。
他辗转反侧,睡不着,拿了把椅子坐在那。
看天光亮起,去码头做事。
“许向阳,我完了,”彭姗姗说。
许向阳没听清,“什么?”
“我说我完了,我现在很喜欢你。”
许向阳被她可爱到,“没关系,我更爱你。”
他说的是爱,不是喜欢。
真的,是爱。
彭姗姗把钢笔放到旁边,信拿出来。
信封按着时间顺序放着,整整齐齐,翻开的口子几乎都有泛皱,是被反复拿出来过造成的。
许向阳说:“想起来就会拿出来看看,怕漏看了什么,怕只看一遍会发现不了你偶尔流露的情绪。”
“我没想把什么情绪给你,只是我以为西边是陌生人,所以说一些生活中的事情会让我比较没负担和顾虑。”
如果知道她是许向阳,她怎么可能毫无顾忌地写那么多。
身旁的人沉默了几秒。
突然问:“所以……”
彭姗姗看他,“所以什么?”
“所以你喜欢‘西边’吗?”这句话说到最后有点咬牙切齿,许向阳回忆了一下,她给西边写的信都十分温柔!
“喜欢吗?如果没回来,如果我们没有交集,你回来后会和西边见面吗?”
一连几个问题砸过来,男人的眼里几分执拗,固执的好笑。
彭姗姗先是抿唇笑,然后没忍住整个人躺到了床上,“哈哈,许向阳你是不是吃醋,吃自己的醋?”
她捂着肚子,前头是肚子疼,现在是笑得想打滚。
“不许笑了,姗姗,”许向阳脸上发热,难得生出一点不好意思。
但他就是想问。
“不,不行,我忍不住,哈哈哈。”彭姗姗笑得眼泪快出来了。
许向阳磨牙,一把抓住她小手把人箍在怀里,“那你先回答我,我和西边,你选谁。”
“哈,你,你等我笑完,哪有人会吃自己的醋的……”
男人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俊脸近在咫尺。
彭姗姗在他怀里笑得发抖,小脸不似刚刚惨白,漂亮得紧。
许向阳咽了下喉咙,只觉嗓子眼里有什么堵得慌,她又无知无觉地转个身,许向阳倒吸了一口冷气。
“姗姗……”
彭姗姗终于止住笑了,眼眸清亮地看着他,“好了好了,不笑你了。”
说完,就对上他深沉的眼。
那眼里不似平常温和或者冷静,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像浓烈的情愫要将她缠住。
“许,许向阳,你干嘛啊……”
彭姗姗小声说,她的手还被他大掌压着,按在脸侧,这时候倒察觉有些怪怪的。
挣了挣,没挣开。
反而被男人抓得越紧。
彭姗姗脸颊烧起来,身子动了动,“许向阳,你松开。”
“别动,姗姗,”男人深吸了口气,松了手却是整个人俯身把她抱住,抱得严严实实,嵌入怀中。
许向阳哑声说:“我抱一会儿,抱一会儿就好……”
身体相贴,她感觉得到他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起伏着,“你,是不是哪不舒服……”
话没问完,卡在喉咙里。
因为她已经晓得他哪难受了,惊得眼睛瞪圆,不敢动。
许向阳感觉怀中人的僵硬,哑着嗓子说,“别怕。”
“我,我没怕……”
彭姗姗又柔软下来,抬手抱住他。
脑子里胡乱想着,这样会不会出问题,能憋住吗……
“那要怎么办啊……”
许向阳蹭了蹭她脖颈,“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小小的蚊帐里,两人就这么相拥着。
不晓得过了多久,许向阳才松开了她,男人眼神恢复温和,看了她会儿。
彭姗姗羞得转开头。
他便亲亲她脸颊,“好了,要看信还是睡觉了?”
“睡,睡觉了。”
谁爱看谁看去!!!
反正都是她自己写的东西没啥好看的,万一再看到点她关心‘西边’的某某事,某人又要吃醋,那简直是自己找罪受。
“困了,我困了。”
许向阳看她咕噜转的眼睛,看破不戳破。
“好,那睡吧。”
他把枕头上的信封重新放回饼干盒里。
想起什么,又拿过钢笔,在空白信纸上写东西。
彭姗姗想转头看,被他挡住。
“什么啊,你不是写我坏话吧?”
“没有,”男人唇角带笑。
苍劲有力的字落在信纸上:姗姗不能吃辣。
然后折好,一起放在盒子里关上。
“睡吧,我过去睡。”
“嗯……”
这次不敢拉他了。
许向阳起身,彭姗姗嘟囔:“你怎么把盒子也拿走了。”
“翻阅罪证,明天我再问你,”男人拉上蚊帐,回到了对面床上。
彭姗姗咬咬牙,心中暗骂小气鬼许向阳。
然后缩进被子里,想起刚刚的事脸又红了,流氓!
就这样红着一张脸睡了过去。
……
年底的时候,许思和闫峥回象牙巷住了几天。
苗苗学校放假了,一道回来住,还有芽芽。
这些年人们日子好了,巷子里过年的阵仗比往年都热闹。
这家打糍粑,那家磨豆子做豆腐。
左邻右舍凑在一起,互相帮忙,来来往往猛闹得很。
许思她们回来第一天,徐桂芳就拿着借别家石磨做的豆花过来了。
“思思,来来,豆腐还没压好,先吃点豆花还有豆浆。”
小木拎着豆浆,她端着托盘,里头四碗白嫩的豆花。
“阿姐,豆浆很好喝的!”
许思笑着摸摸小木脑袋,“阿姐等下就喝,阿妈讲你考试又拿第一了,怎么这么厉害呀?”
小木小脸一红,“我觉得试卷不难。”
“瞎说,试卷可难了,我好多看不懂的,肯定是老师出错了,”苗苗从两级台阶上蹦下来,叉着小腰反驳。
跟在她后边的芽芽也跃跃欲试,想要跳,预估了下自己的小短腿又往下走了一级,才跳下来。
“小舅舅,芽芽也要喝豆浆,甜的。”
这边的豆浆吃法甜咸都有,甜的放白砂糖一搅,咸的碗底放点酱油葱花,热豆浆一冲。
许思也不爱喝咸的,家里只有闫某人吃咸豆浆。
“我也喝甜的,给闫峥冲碗咸的。”
“行嘞,你带苗苗和芽芽喝去,妈来冲。”
钟姨还是照常回老家了,徐桂芳转去厨房冲咸豆浆,冲好让小木送楼上给闫峥。
小木眼睛一亮,端起就上楼了。
苗苗会照顾妹妹,“芽芽,不可以喝大口哦,烫嘴巴,你看姐姐吹吹再喝。”
说着,拿起小调羹呼呼吹,吹得豆浆飞到桌上自己直乐,自己跑去拿抹布擦了。
芽芽也跟着乐,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讲不完的话。
许思让她俩自己喝着,转去厨房帮忙。
“阿妈,二哥真带姗姗来家里了?”
“可不咋的,前天带来的,”徐桂芳擦擦手上的水,接过碗,“你二哥好歹是开窍了,还担心我讲什么不合适的话,提前跑回家一趟叮嘱我,那我哪能啊。”
“呵呵,二哥这是关心则乱,”许思笑道:“他惦记了姗姗那么些年,一直放不下。”
徐桂芳讲:“姗姗是个好孩子,我只是当心她父母那边……唉,咱们两家毕竟中间横着一个……”
许思宽慰道:“没事的,彭正俞能处理好,不用担心。”
“那就好,我对姗姗没任何意见,是个好姑娘。”
徐桂芳在这年代着实算个十分开明的女人。
“阿妈,还有件事。”
“怎么了?”徐桂芳问。
许思说:“我要给芽芽添个弟弟妹妹了,上趟去北京查出来的,快三个月了。”
这段时间她没怎么去华新,硬是没跟阿妈碰上,所以还没说。
“啊,诶哟,真的啊?”徐桂芳差点把盆里的豆花戳坏,放了大勺左看右看,“真怀了?你跟闫峥商量着要的吗?”
前头许思跟她说过,闫峥不想要第二个。
“也不是,缘分吧……”
“是是,孩子是要讲缘分的,你跟闫峥注定还要有一个,自然就会有了。”
许思点点头,温柔笑起来。
“可难受不,吐得严不严重?”
许思讲,“有点,不过吃点酸的压一压又好了,一阵一阵的。”
徐桂芳顿时心疼,“中午想吃什么,阿妈给你弄。”
“吃话梅小排吧,我前几天就馋了,就想吃你做的。”
“好,阿妈给你做。”
徐桂芳忙去弄排骨,又找出话梅泡水。
只要是他们夫妻俩商量好的,来了孩子那就是好事。
家里一下双喜临门,着实是让人高兴的。
许思被阿妈推出了厨房,上楼去找闫峥,象牙巷他们好久没回来住了,但一切还是和从前一样都被打理得很好。
闫峥在二楼看文件,临近年关,南北来货频繁,十分忙碌。
也是抽了空才回来。
桌边的豆浆喝完了,小木趴在旁边小桌上看一本枪械的书,看得入迷。
“阿姐,姐夫这本书好厉害,这么多抢我都没见过。”
许思看看,“还真挺多,我也没见过。”
闫峥从文件里抬起头,“有机会带你们去军区玩。”
“哇,真的啊!”
小木想得要命。
许思说,“那等暑假暖一点。”
记得那次苗苗丢了,她和闫峥去军区,那一路上天寒地冻,路也不好,现在想起来都后怕。
外头楼梯咚咚作响,苗苗带着芽芽上上下下跑。
前两年回来的时候,芽芽还是抱在手上的小豆丁,来了也对这里没印象。
苗苗可住了几年,十分熟悉,恨不得把墙角的蚂蚁都给妹妹介绍一遍。
“芽芽,姐姐告诉你哦,这个柜子可以钻进去躲起来,小木就找不到我们了!”
芽芽撅着屁股跟她蹲在二楼放东西的柜子前,“姐姐,里面黑黑的。”
“黑没关系,别怕别怕,姐姐陪你。”
两个小的在外边嘀咕,话全给屋里的人听见了。
小木悄悄说:“阿姐,我早就晓得苗苗躲在那里,我就是故意不找她。”
许思忍笑,“我们小木真照顾妹妹,你去跟她们玩吧。”
“好!”
小木把枪械书宝贝似得合上,放回到闫峥书桌,“姐夫,我等会儿还要看。”
闫峥说,“行,这本可以拿回家。”
里头的枪械是早些年的款,许多已经更新换代,这本书倒不用收着。
小木连忙点起脑袋,“好,那我要带回去!”
得了好东西,高高兴兴跑出去找两个妹妹,哦不,小外甥女炫耀。
可惜俩小的对打枪没兴趣,抓着他往柜子里钻。
屋里没人,闫峥拉了人坐到腿上,圈着她看东西。
“今天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许思摇头,“你看的什么啊?”
“下半月要入港的船,申请报告。”
“哦,我能看吗?”
“能看。”
闫峥搂着她,修长的手指翻动着文件,注意力落在文件上。
许思跟着看了会儿,文件上的字大段大段密密麻麻的,十分枯燥,看着看着就犯了困。
等闫峥发觉,人已经在他怀里昏昏欲睡了。
“困了?”
男人压低声音贴着她耳边问,许思点头被他横着抱起来靠在胸口,“那睡会儿。”
说着就要把人抱起。
“不去,就在这睡。”
闫峥说好,低头亲了亲她脸颊。
外头热闹,楼下不时有左右邻居来交换年货,约着徐桂芳去买东西。
三小只楼上楼下跑跑闹闹。
烟火气最是抚慰人心。
许思很快就睡沉了。
闫峥翻看完文件,低头看她睡颜,小脸长睫阖着,睡着时格外温柔恬静。
怕人冷着,他还是把人抱起放到了床上。
再拉上被子,去楼下端火盆。
……
转眼就是新年。
除夕那天是在象牙巷过的,初一去的南平路。
除夕坐了两桌子,许家三对夫妻,也不是,许向阳那对只算是处对象。
彭家父母不愿意来沪市,彭正俞也就没叫她们,自己去了杭城。
彭姗姗不去,他也不勉强,晓得她要来许家彭正俞十分放心。
然后就是姚荟和陈德清,叶真夫妻俩。
叶真快生了,预产期就十几天。
她挺着肚子毫不笨重,健步如飞的还跟芽芽贴对联,吓得乔以南心惊胆战,走哪跟到哪。
姚荟讲:“小真,你真的注意点啊,外头滑溜呢。”
昨晚刚下过雪,今天是放晴了,但那雪结在地上更滑了。
“就是,讲她不听的,”乔以南叹口气,那样斯文淡定的人简直焦头烂额。
许思笑道:“叶真姐心头有数的,你们别急。”
叶真说:“就是哩,心头有数,以前我出任务的时候,上山下河哪没去过,揣个崽还走不动了?”
说着拍拍圆鼓鼓的肚子,“崽崽,别怕你就安生在妈妈肚子里待着吧~”
那肚里的娃娃不晓得是不是能听懂,踢踢小脚蹬了下,弄得叶真又赶紧抱住了肚子。
“乔以南,你孩子又踢我!”
乔以南趁机拉了她上楼,说要教育教育孩子。
叶真就被她哄走了。
下午烤火嗑瓜子,除夕的晚饭吃得迟,不过桌上摆满了零嘴大家吃得一点不饿。
许家大哥许多成在楼下院里剁猪蹄,清理鸡鸭。
林玉珍在灶披间帮着徐桂芳弄菜。
许思要帮忙,被两人赶出去,她闻不得油烟,一闻就想吐。
彭姗姗要帮忙,更是被赶出去。
徐桂芳说:“姗姗跟她们聊天去,叫许向阳来烧火。”
彭姗姗有些不好意思,许向阳从门口进来扶住她肩,“快出去吧,你哪里会做饭,等下灶披间点着了。”
“许向阳,你瞎说什么……”
还有阿姨和大嫂在,搞得她好像什么都不会做一样。
许向阳笑:“放心吧,我妈都舍不得儿媳妇做事,大嫂是说今朝她要露一手才被放进来,我烧会儿火。”
林玉珍说:“二弟讲得对,我都不好容易才进来,姗姗外头玩去。”
“去吧去吧,去嗑瓜子,”许向阳把她转了个身,往门口推。
彭姗姗脸红红的跟他撒娇,“我舌头都要磕上火了,才不磕瓜子。”
“我看看,”许向阳还真低头去看,看她舌尖一点磨破,“还真是,那不磕了,我泡杯金银花给你降降火,说着就去找金银花了。”
后头徐桂芳摇摇头,“老二稀罕起姑娘来也是细心的。”
林玉珍笑道:“二弟本身就是个心细的人,姗姗同他分开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两人处上了,自然当宝贝疙瘩。”
“媳妇,猪脚剁好了,还要干啥?”许多成趴在窗户问她。
林玉珍拿帕子给他擦汗,“你慢点剁,又不着急,这大冷天的还热一头汗。”
许多成笑笑,“没事,我给它洗了吧,等下你们直接烧就成。”
“好呢,看到华华没,看着点。”
华华是两人的孩子,比芽芽还小半年,每次见着苗苗和芽芽就给她俩当小跟屁虫。
“放心吧,小木苗苗带着玩呢。”
“行,看着就好。”
叶真在三楼小屋休息了会儿,乔以南扶着她肚子好好‘教育’了一顿孩子。
让他不准踢了,大过年的要乖,晚上吃年夜饭。
笑的叶真肚子疼,“他吃什么年夜饭,要吃也是我吃。”
“你吃不就等于他吃,”乔以南笑笑,扶了扶眼镜。
叶真说:“年夜饭我得多吃点,说是元宵前后生,但指不定那时候就蹦出来了,我吃饱了好攒点力气。”
“嗯,”提到要生孩子,乔以南就心情复杂,比起叶真的淡定他心里慌得要命。
怕她疼,怕她辛苦,怕会有什么意外。
叶真凑过来盯着他脸看,“干嘛呀,这么愁眉苦脸的,等下宝宝以为你不想他出来。”
“没,就是难免紧张。”
叶真笑起来,不客气得捏了捏自家老公的脸,“笑一下嘛乔先生,我都不紧张,我还是医生呢,芽芽都是我接的,不就生个孩子嘛~
到时候你记得带上我的笔记本,生的时候我得记一记疼了多久,用了几次力,还有是什么感觉的。”
乔以南扶额,“你真是,工作狂。”
叶真挑眉,傲娇说:“生完我就转妇产科去了,以后我希望能普及更多女性和生育的知识,当然要好好记录。”
“行,都依你。”
夫妻俩说完话,楼下也喊她们吃年夜饭了。
两人起身下楼,叶真摸了摸沉甸甸的肚子只觉得孩子今天可不乖。
八成想在她肚子里过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