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往世“正统奉献道途”使徒之下的最强者,辛德哈特即使是刚刚从极端的虚弱中苏醒,也不是眼前这些人能够阻挡的,但他只是握着巨剑向前,人们沉默着、恭敬有喜悦地让开一条道。狮子就这么站在简陋的塔前,将这个“祭坛”和人群隔开。
奉献道途之力正在以不合理的活跃度震荡,空气的在来源不明的热量下微微扭曲,似乎包含着蹦出火花的可能。后世任何一个奉献道途的超凡者都能引动比这一幕大得多的异象,但这一幕放在此时此刻,却极度不合理。
就连燃烧者都还没有真正诞生!为何会有如此正宗的奉献之力?即便在参赛者们的引导下,一些土着踏入了奉献道途,却也无法摆脱【源】之相位、归一之象征的影响。
这甚至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些在辛德哈特看来孱弱无比的“前源教教友”们,究竟要干什么?
答案是自然是奉献。辛德哈特即使对于仪式并不熟悉,也一眼就看出了他们不加掩饰的目的。
这是一场对拂晓的献祭。
而辛德哈特出离愤怒。人们的安静甚至安详的注视令他烦躁,他以从未有过的暴躁态度向眼前的人群咆哮:“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我们想呼唤拂晓。”
“......你们......你们......你们这么弱小,如此孱弱无力,就连神都不再投下目光,你们现在最强的人才刚刚迈过有知者的门槛!你们的献祭甚至不能点亮一颗星辰!如何能唤醒太阳?如果说,要举行这种结果不确定的仪式......明明......”
明明只要自己来就好了。
不需要任何人流血,不需要任何人受伤,只需要作为神血的自己一人去啜饮焚身之痛就好了。神血履行职责的时刻,不就是此刻?你们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
是我还不够强吗......还是我醒得太迟?或者......
无需言语,道途共鸣下,狮子被他们理解了,就像是颅内响起的声声抽泣。
辛德哈特哭了,这些年的无力感,对世道的哀叹,还有对头顶死寂之星的忧虑,与隐藏最深的......自我怀疑,此刻全部涌了上来。
罗曼远远看着他,几乎忍不住要上前安慰,但是博德悄悄拉住了白狼的手。
这场“模拟”永久地改变了他们,即使是明耀温暖、坚定强大如辛德哈特这样的神血后裔,他的灵魂也早就布满伤痕,这些侵蚀度,最终只能靠自己咀嚼、回味和消化。
辛德哈特也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他的身心状况甚至还不如“大病初愈”,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被刺激而苏醒,身体和心理都空前虚弱。他深呼吸几下后,一度踏足第四能级的身躯居然出了一身冷汗,最后晃晃身子,将阔剑插进面前的地面,才稳住身形。
人群中走出一位老人,他的样貌只能用丑陋来形容。这只犬兽人的毛发脱落,露出满是褶皱的皮肤。仅存的皮毛也显得黯淡苍白,但几乎看不到打结和卷曲,能看出他努力地保持着基本的体面。老迈到看不出年纪的兽人将手轻轻抚过辛德哈特靠近胸膛鬃毛,而狮子发现,对方覆盖着白翳的瞳孔中,闪烁着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金色的道途辉光。浅淡,但是纯粹。
老人哀怜而柔和地望着辛德哈特,吃力地、耐心地向他解释着,就像是教导自己的晚辈一般。
“正是因为司辰不再回应我们,他如今所占据的未命名相位才没有对我们造成影响。如今,我们反而变得纯粹。我们尚且不知道第九位伟大者,曾经的残阳,我们的英雄合救主,要如何命名自己的道途,但我们相信,他一定会醒来。”
“那为什么......”
“因为我们觉得,他可能犯错了。”
“......什么?”
就连罗曼也露出和辛德哈特如出一辙的困惑。博德的大不敬言论非常多,但是从瓦罗瑞亚土生土长的超凡者口中,听到对于神明的锐评,这还是第一次。
“他的道路是牺牲,但我们怎么能容忍他这么自私呢?”
人群里传来低沉的笑声。
“是啊,没有说只有某人才能成为救世主的道理。”
“正是如此,如果拂晓要寄希望于某一位特定的存在,那,这拂晓一定不是属于所有人的拂晓啊。”
“更何况,这么令人神往的大功业,我们也想分一杯羹呐!哈哈哈哈......”
几十位兽人七嘴八舌,热烈而欢欣,将赴死说得坦然无比。
“牺牲是不对的,我们更愿意用您口中的词汇来称呼,【奉献】。现在,轮到我们这些‘凡人’来向太阳奉献啦。”
奉献一词在黑暗时代并不存在,而辛德哈特正在见证这一词语的诞生。究竟是“跨时而来的巨灵们”传授的,还是人们自己领悟的,这不重要。
“而您,”老人紧紧握着辛德哈特的手,狮子可以轻易挣脱,但是他觉得这苍老的手掌携带的力量令他难以抵抗,他也不想挣脱。“您苏醒啦,这不正说明,我们正踏足于正确的道路上吗?还请不要阻止我们,不要剥夺我们帮助你们的机会,好吗?诚然如您所言,您一人胜过我们,胜过此世所有奉献道途行者之总和,但这不是更需要您在最危急的时候站出来吗?”
被压抑的火将会绽放出最盛烈的光。
即使只是看着这一幕,听着这些话语,辛德哈特就已经能感觉到血脉中的沸腾燥热得以缓解。单方面是不长久的。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如此才能缔结出联系,达成循环。
“但你们......”狮子说着,带着些许哽咽,“你们才是我要守护的人们啊......”
老人突然说了一句看似和之前所说完全无关的话:“我们一生至少会两次亲见辉光,那高悬于居屋之上的微茫。”
辛德哈特一愣,然后长出了一口气,随后重重点头:“而我......替尚未苏醒的神明允诺,此刻你们将我们托举至更高的境地,而我们会将你们的残片捡拾而起。”
“如此便好。”
“......老先生,我来送您一程。其它人留在这个聚落吧。除了这位老先生,你们还需要时间和静下心来的思索,究竟是否要投身太阳。你们的‘纯度’在我眼中清晰可见。”
“麻烦啦。”
辛德哈特松开剑,细心整理着老人的衣着,拍去灰尘,以爪代替梳子,小心梳理着对方的毛发。最后,他让老人松开拐杖,躺在自己的臂弯里。老人轻如浮尘,多少年的雨雪风霜,几多生离死别,最黑暗的时代里,他都一路小心护持着内心的火苗,直到如今。辛德哈特感觉怀中的份量沉重无比,他需要全力以赴才能遏制手臂的颤抖。
狮子感觉自己的状态前所未有地好,他向稍远处两个熟悉的身影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半透明的羽翼在背后张开,他冲天而起。
像是一滴自下而上的、燃烧的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