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过中天,景深一行人途经一处荒村,忽闻前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住手!”连靖率先冲过去。
只见几个面黄肌瘦的汉子正抢夺一个妇人怀中的布袋。妇人死死护着东西,身旁小童吓得哇哇大哭。
匪徒抢夺无果,气急败坏,举刀就要砍向小孩。
景深眉峰蹙起,身形如电掠至近前。指尖凌空一点,刀锋便在离孩子头顶三寸处戛然而止。
臂上劲力一震,劫匪立刻连退数步,跌坐在地。
几人见势不妙,慌忙转身逃窜。景深俯身查看小童,却见孩子已经连哭没了力气,腹部鼓胀得像球一般。
“这是?”他手指轻触孩子腹部,触感坚硬如石。
“是观音土......”妇人哽咽着抱紧孩子。
“家里最后一捧米三天前就吃完了,孩子饿得受不住,只能吃这个充饥。”
她说着就跪了下来,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求老爷们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大人受苦不要紧,孩子、孩子还小......”
连靖闻言勃然大怒:“岂有此理!朝廷不是拨了赈灾粮?地方官都是干什么吃的!”
景深眸光微凛,脸色沉下几分。他脱下外袍裹住孩子,一个利落的翻身跃上马背。
“带上人,去府衙。”
连靖与何渊对视一眼,当下不敢耽搁,连忙带着妇人一并策马追去。
府衙大门紧闭,叩门许久,才听得“吱呀”一声。
开门的差役眼窝深陷,一身制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活似竹竿挑着衣裳。
景深大步上前,沉声问道:“知府何在?”
差役眯着眼睛,警惕地打量着眼前人。见其虽风尘满面,怀中还搂着个病弱孩童,却自有一番不凡气度,不由迟疑道:“这位公子......”
景深单手取出一枚“连”字令牌,背面“御前行走”四个篆字清晰可见。
“大、大人稍候!”
差役看清后吓得一个激灵,险些被自己衣摆绊倒,跌跌撞撞往里跑去。
“有贵客到——”
不多时,门内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一个穿着褪色官袍的身影扶着门框踉跄而出。
此人比那差役看上去还要瘦弱,每走一步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
连靖与何渊正好赶到,见状也是一惊。
景深不动声色地将令牌收回袖中,示意连靖上前。
“本官乃御前侍卫统领,此地灾情如此严重,为何不上报朝廷?”
知府艰难地拱手作揖:“回大人的话,今年开春以来,地里种下的庄稼十不存一。朝廷虽已下拨赈灾粮饷,但至今尚未运抵本府。”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指向衙门外的方向。
“百姓们实在熬不住饥荒,只能去挖观音土充饥。这些日子,已有不少老弱妇孺因吃土而......”
话到此处,这知府竟是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景深垂眸望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孩子,胸口如压千斤巨石。
当日建昌城外,清清说起“天下无病”时,眼里盛满星光。而他亦信誓旦旦,要与她共赴此愿。
而今她为救治疫病罹难,他却要因儿女私情,辜负肩头重任……
念及此,前所未有的羞愧涌上心头。这样自私怯懦,如何对得起大梁百姓,又怎么配得上她的垂青?
景深闭目凝息,将翻涌的心绪尽数压下,再睁眼时眸光已沉静如水。
“可曾查出庄稼绝收的缘由?”
“下官亲自带人查过,土质、水源都无异常。”知府摇头苦笑。
“说来也怪,往年再差的年景,总还能收个三成。”
连靖当即接话:“带我们去看看。”
一行人来到田间,乍看土地平整肥沃,并无异样。可细看之下,本该青翠的禾苗却片片枯黄,蔫头耷脑地立在其中,显得格外诡异。
景深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指间捻动,眉头越皱越紧。
这样的土质,不该种不出庄稼。
“取水来。”
差役连忙提来一桶新汲的井水。景深将土块浸入水中,澄澈的水面很快平静,却未见丝毫异样。
眉心微动间,他又道:“火折子。”
火焰吞吐,土块渐渐焦黑。不多时,竟有点点晶芒自焦土中渗出,如星子闪烁。
“好好的土里怎会掺进这等东西?”连靖等人凑近细看,皆是一惊。
景深用帕子包起发光的土块,端详片刻后声音冷得像冰。
“这是‘枯荣散’。”
他曾在兵部密档中见过记载,此物出自东瀛,遇水则隐,遇火则显。不仅毁作物根系于无形,更能让良田逐步盐碱化。
倭寇此计,端的歹毒。大梁一举一动,恐怕早已被纳入对方算计之中。
他们自以为应对及时,在敌人精心编织的罗网里,或许不过是姗姗来迟。
景深不动声色地扫了何渊一眼。何渊会意,借口查验其他田地悄悄离开。
片刻后,一只信鸽在不起眼的角落振翅而起,朝着天启城的方向疾飞而去。
知晓问题所在,知府立即召集县中几位老农和医馆大夫前来商议。
众人听得可能是倭寇暗中下毒,无不义愤填膺。
“这帮畜生!”一位老人拍案而起,“老汉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找出解毒的法子!”
除了枯荣散外,景深还想起了另一桩要紧事。
“那些吃了观音土的百姓,可有医治之法?”
不料知府脸上竟是轻松:“回大人,此事已有转机。今晨有人押送歹徒来衙,顺带献上了一剂良方。”
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张药方,“原本医治此症需用名贵药材,但这方子只需几味寻常草药,煎服三日即可见效。”
景深闻言心头巨震,手指猛地收紧。
“那人可是个圆眼梨涡的年轻姑娘?”
知府被他突如其来的急切惊得后退半步,连连摆手。
“不是姑娘,是个男的。”
话音未落,景深眼中那簇微光倏然熄灭。
连靖与何渊交换了个眼神,俱在彼此眸中读出了无声的叹息
主子这是,又在想那位早已香消玉殒的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