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好一阵子。
远处,终于瞧见了平安村的轮廓。
山里头一片灰暗,阴气沉得像灌了铅,天上那层屏障更是连太阳的边都摸不着。
可这村子——
阳光洒得明晃晃的,屋顶泛着金光,炊烟袅袅,狗在院门口打盹,连风都带着暖意。
那几只幽冥猎鹰当场傻眼了。
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这……这真是你说的那个村子?”白毛猎鹰咽了口唾沫,嗓音都变了调。
方汉青点头:“对,有啥不一样?”
“差别太大了吧!”白毛猎鹰浑身毛都炸起来了,“我以为自己误入神仙洞府了!这地方,阳光是真晒啊!连阴气都绕着走!”
他眼神发直,满脑子问号。
方汉青耸肩:“我也不懂。
可能是祖上留下的什么护村法术?等到了村里,村长自个儿会讲。”
他顿了顿,笑得随意:“正因好奇,我才接了这趟活儿。”
白毛猎鹰愣住,眼神一下就锐了。
“方天师,你是说……你救这些人,只是因为好奇这村子的来历?”
方汉青没立刻答。
他只是静静看着对方,嘴角挂着笑,像在看一只刚学会偷肉的小狗。
白毛猎鹰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这话听着像是说:你不值钱,我没兴趣,就不救你。
他突然怕了。
万一哪天自己这群邪祟被围了,方汉青是不是也会说:“嗯?你们这事儿啊……我不太好奇,算了。”
那他们可真就完蛋了。
两人就这么盯着,谁都没动。
过了几秒,方汉青轻笑出声:“在你眼里,我就长成那样?”
白毛猎鹰一懵:“啊?”
他刚想再说,忽然回过味儿来了——这家伙,早就看穿了!
“啧,有点东西。”他低声嘟囔,眼神慢慢软了,“我还真说不准你是什么人,才刚认识。”
“但凭你之前干的事儿,我觉得——你不是那种冷血到只看利益的人。”
方汉青挑眉:“哦?你这么看好我?”
“废话。”白毛猎鹰挺直了腰,“要真觉得你心狠手辣,我早掉头走了,谁跟你谈合作?”
“可你们是邪祟啊。”方汉青补刀。
白毛猎鹰笑了,笑得特别真:“在你眼里,邪祟跟人,有啥区别?”
方汉青没急着回。
他望了眼远处晒太阳的村民,又瞥了眼自己身边那群鬼。
“有的有区别,有的……没区别。”
白毛猎鹰眯起眼,忽地笑得像个孩子:“那我们,是哪一种?”
方汉青没答,只是转身继续走,背影挺拔,像一株根扎进土里的老树。
身后,红衣厉鬼一脸懵圈,抓耳挠腮:“他们刚才……说啥了?我咋一句没听懂?”
她扯了扯紫衣厉鬼的袖子:“紫衣姐,你听懂没?啥叫有区别没区别?”
紫衣厉鬼看了她一眼,笑得温柔:“听不懂就对了。
想通了,你也就明白了。”
“那……你听懂了?”
“嗯。”紫衣轻抚她的头,“我突然觉得,就算让我天天扫厕所,我都心甘情愿。”
“啊???!”红衣厉鬼原地跳脚,“你疯了吧!”
紫衣不理她,继续望着前方那道背影,眼神里是比月光还沉的东西。
“记住一句话。”她低声说,“别惹他。
他不是救世主,但……他心里有光。”
红衣张了张嘴,想反驳。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偷偷看了一眼方汉青的背影。
阳光落在他肩上,金灿灿的,像披了件看不见的铠甲。
她突然,不太敢吭声了。
而就在几步之外,陈子龙、凤庆、宋岚清三人,把这段话一字不落听了进去。
他们谁都没说话。
可心里,都沉了沉。
仿佛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悄然变了味儿。
自然也听见了那两人的对话。
跟红衣那伙儿不一样,这俩人脑子都灵光得很。
没听完一半,就已经全懂了。
连带着看那白毛猎鹰的眼神都变了——这玩意儿,真不是普通邪祟。
不止能打,脑子还转得比人快。
这回真是找对人了!
陈子龙、凤庆、宋岚清仨人对视一眼,嘴角一扬,没说话,但笑得跟心照不宣似的。
那边,方汉青抬头看着白毛猎鹰,干脆利落地回了一句:“你们啊,压根不是同一类东西。”
话音刚落,白毛猎鹰也咧嘴笑了。
两人这一笑,像老友重逢,啥都懂了。
聊了几句后,双方都挺满意。
方汉青满意的是:这玩意儿压根不用人点破,话里的弯弯绕绕,它一耳朵就听明白了。
白毛猎鹰更开心的是——方汉青看他,不是看个“该死的邪物”,而是像看个活生生的人。
在方汉青眼里,邪祟和人,根本没什么天生的高低贵贱。
就看一件事:有没有伤过人。
有的邪祟,一见活人就扑上来,獠牙一露,血盆大口,那种,他杀起来连眼都不眨。
可有的,明明连爪子都没沾过血,只是躲在荒山野岭,怕得连话都不敢说。
这种,他愿意让它们活。
人有善恶,邪祟凭什么不能有?
他把它们带着走,不是图个帮手。
是想有朝一日,带它们走出去——走到阳光底下,走到人堆里,让那些骂“邪祟就该死”的人,亲眼看看:有些邪祟,比人还讲良心。
他不信这世道永远这么黑。
他信,总有一天,人和邪祟能坐下来,喝碗热汤,聊个天。
陈子龙和凤庆站他身后,一路走着,心里头早明镜似的。
他们以前见了邪祟就是杀,那是命令,是习惯,是刻在骨子里的仇恨。
可现在……他们开始犹豫了。
凤庆才二十出头,以前哪懂这些?见了妖魔鬼怪就是一刀的事儿。
可自从西山岛那一遭,那个哭着求他们别杀她的红衣女鬼,抱着孩子尸体说“我只是想见我儿子一面”……
他夜里睡不着,老想着那句话。
现在进了禁地,看了这么多事,他终于明白了——不是所有怪物都该死。
陈子龙年纪大,见得更多。
他早有这念头,可一直没人听,没人信,更没人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