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
这座被满洲人称为“穆克敦”的城池,此刻正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
城外白雪皑皑,城内却无半分年节喜庆——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道上偶尔有巡逻的八旗兵走过,马蹄踏碎积雪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皇宫崇政殿侧殿内,几个人正围坐在炭盆旁低声交谈。
“宁完我昨夜子时进的城”,说话的是内大臣索尼,他压着嗓子,眼珠警惕地扫视着门窗,“直接去了养心殿,和皇上谈了整整一个时辰,出来的时候,脸白得像纸”。
坐在对面的郑亲王济尔哈朗眉头紧锁:“消息确认了?大夏真的拒绝和谈?”。
“千真万确”,另一边的大学士刚林接口,“我安排在驿馆的眼线说,宁完我回去后,一个人在房里砸了三四个茶杯,今早他的随从偷偷找大夫,说是急火攻心,吐了血”。
炭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几张凝重的脸。
“山海关半日而破,宁远一息破城”,济尔哈朗喃喃道,“现在连和谈的路都断了,大清,难道是真的要完了吗?”。
“王爷慎言!”,索尼急忙制止,但眼中也满是忧虑,“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皇上不是已经召集群臣大朝会商议对策吗?”。
刚林冷笑:“商议?怎么商议?正红旗的满达海说要死守盛京,镶蓝旗的济尔哈朗王爷您说要退回赫图阿拉,两黄旗的鳌拜说要主动出击——各说各的,能议出个什么?”。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而且你们发现没有,睿亲王多尔衮这次异常沉默”。
几人互相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虑。
多尔衮——这位曾经战功赫赫、自从去年在辽西走廊被夏军击溃后,就变得深居简出。
朝会上很少发言,私下里也不与其他王爷往来。有人说他是羞愧,有人说他是在暗中积蓄力量。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沉默,反而最让人不安。
“还有件事。”索尼忽然说,“祖大寿那边有些不对劲”。
济尔哈朗眼神一凛:“怎么?”
“他手下吴三桂带来的骑兵,虽然改编成了汉军镶黄旗,但始终和我们八旗兵分开驻扎”,索尼说。
“而且这几个月,祖大寿以‘整训’为名,频繁更换中下级军官,换上去的,都是他外甥从宁远带来的旧部”。
刚林倒吸一口凉气:“他想干什么?拥兵自重?”。
“不知道。”索尼摇头,“但皇上一直对他很信任,封侯赐宅,要什么给什么。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殿内陷入沉默。
炭火渐渐弱了,但没人去添炭,寒意从门缝窗隙钻进来,透进骨髓。
同一时间,养心殿内。
皇太极斜倚在龙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貂皮褥子。
这位大清皇帝,曾经身材魁梧、精力充沛,如今却瘦得脱了形,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只有那双眼睛偶尔睁开时,还能看到一丝昔日的锐利。
“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在殿内回荡。
侍立在一旁的太监苏拉急忙上前,递上丝帕,皇太极接过,捂住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丝帕移开时,上面赫然有一抹暗红。
苏拉眼圈红了,却不敢出声。
“宁完我……回去了?”,皇太极声音嘶哑。
“回皇上,宁学士已经回府了”,苏拉低声说,“太医已经去看过了,说他是急火攻心,休养几日就好”。
皇太极点点头,闭上眼睛。
急火攻心……何止宁完我,他自己何尝不是?
一个月前,山海关失守的消息传来时,他当场吐了血。
半日!只守了半日!这是什么概念?这意味着大夏的火炮,已经超越了这个世界所有军队的理解。
然后是宁远——洪承畴率六万人一次就被打垮,虽然他嘴上说“洪卿是不得已,是为了保全将士”,但心里比谁都清楚:洪承畴是看透了大清打不赢。
现在,连最后一条和谈的路也断了。
夏皇的态度很明确:无条件投降,审判所有参与入关屠杀的贵族,这是要把爱新觉罗家族连根拔起啊!
“苏拉”,皇太极忽然开口。
“奴才在”。
“你说……大清,真的没希望了吗?”
苏拉扑通跪倒,涕泪横流:“皇上!皇上千万别这么说!八旗铁骑天下无敌,只要皇上龙体安康,定能……”。
“够了”,皇太极摆摆手,打断这毫无意义的安慰。
天下无敌?那是过去了。
崇祯二年,他率八旗破关而入,如入无人之境;崇祯六年,再次南下,掠人口牲畜数十万,崇祯十年,多尔衮横扫山东,破济南,屠城……
那时候的大清,确实有睥睨天下的资本。
但现在呢?
大夏的火炮,射程是红衣大炮的两倍,威力更是没法比,大夏的军队,装备统一,训练有素,军纪严明。
更重要的是——大夏有民心,那些汉人百姓,不但不帮大清,反而箪食壶浆以迎夏军。
为什么?
因为大夏分田,免税,让百姓活得像个人。
而大清呢?还在想着怎么抢掠,怎么奴役。
“朕错了吗?”,皇太极喃喃自语。
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入关劫掠,固然能快速获得财富人口,但也彻底激起了汉人的仇恨。
这种仇恨,不是靠几场胜仗、几次屠杀就能压下去的。
它会在血液里流淌,在记忆里沉淀,一代传一代,直到有一天爆发出来。
现在,这一天到了。
而且大清虽然看似强盛,但却有个致命缺点,那就是人口稀少,
“传旨。”皇太极忽然睁开眼,“明日辰时,大朝会。所有贝勒以上宗室、四品以上官员,全部参加。”
“嗻!”
苏拉退下后,皇太极挣扎着坐起来,走到窗前。
窗外,盛京城的灯火稀稀拉拉。
这座他经营了十几年的都城,曾经充满生机,如今却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太祖!”,他望着夜空,轻声说,“儿子可能守不住您打下的江山了”。
雪花飘落,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