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那半张名片小心翼翼地封存好,但他并没有停下。
他的大脑,如同一台超高速运转的精密计算机,正在疯狂地处理着刚才涌入的所有信息。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伙人行事缜密,心理素质极高,但正因为如此,他们也极度自负。他们会精心抹去所有指向性的、明显的证据,但往往会忽略那些他们认为无足轻重的、隐藏在日常行为习惯中的微小痕迹。
他决定,再从头“走”一遍闯入者的路线。这一次,他要将自己彻底代入成那个身高异于常人、行动敏捷如壁虎的“幽灵”。
他首先走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锁有被暴力撬动的痕迹,但并不严重,显然对方的开锁技术相当高明。地面上,妻子那些瓶瓶罐罐的护肤品碎裂了一地,玻璃碴和乳白色的液体混合在一起,在冰冷的瓷砖上,构成了一幅狼藉的、充满讽刺意味的现代画。
林纾的目光,落在了洗手池上方那面巨大的方形镜子上。
镜子表面已经被技术员仔细检查过,提取了几枚模糊的、交错重叠的指纹,但价值不大,很可能是刘秧一家人日常留下的。然而,林纾并没有放弃。他没有正对着镜子,而是侧过身,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用一种近乎刁钻的、与镜面平行的角度,缓缓地扫过。
这种侧光的照射下,所有肉眼难以察觉的痕迹都会无所遁形。
光束,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一寸寸地剖开镜面的伪装。当光束移动到镜子右上角,那个几乎快要贴近天花板的边缘时,林纾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里,有一枚极其淡的、若有若无的指纹印。
它不是一个完整的、按压下去的指纹,更像是一个人伸长了手臂,用指尖,轻轻“搭”在镜子边缘时留下的。它的位置实在是太高了!林纾身高一米八,在这个警队里已经算是高个子,但他伸直手臂,也需要微微踮起脚尖,才能触碰到那个位置。
这绝不是一个正常人照镜子时会碰到的地方!
他立刻意识到,这枚指纹,极有可能不是刘秧一家的,而是那个神秘的闯入者留下的!他当时在做什么?他为什么要触碰那个地方?是在安装或拆除某个藏在吊顶里的针孔摄像头吗?还是他在黑暗中,下意识地用手扶住镜子边缘,来稳定自己的身体?
无论原因是什么,这个被遗漏的角落,此刻成了敌人身上脱落的一片最真实的鳞片!
林纾从勘查箱里,取出了专用的指纹刷和取证粉。那是一种质地极其细腻的、黑色的碳粉。他用那支由柔软的马鬃制成的毛刷,蘸取了少量的碳粉,然后对着那个位置,用一种近乎于抚摸的、极其轻柔的动作,轻轻地刷了下去。
这是一个需要极致耐心和技巧的过程,多一分力,可能会破坏纹路;少一分力,则无法让痕迹显现。
随着他的动作,奇迹发生了。那些原本肉眼不可见的、由人体皮肤油脂留下的纹路,在黑色碳粉的附着下,如同在白纸上显影的密文,一点点地,清晰地浮现了出来。那是一枚相当完整的、指肚部分的螺旋纹,纹路清晰,几乎没有任何的磨损和破坏。
林纾看着那枚孤独而清晰的指纹,仿佛看到了一只无形的手,曾在这里留下过它最真实的印记。这枚指纹,就像一张来自深渊的、不请自来的名片,第一次,让他们触碰到了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对手的、最真实的“肉体”。
就在林纾为这个关键发现而心神激荡时,书房里,传来了一声极度压抑的、短促的惊呼。
他立刻冲了过去,只见刘秧正单膝跪在那个被洗劫一空的书架前。他的面前,一块方形的地砖,已经被撬了起来,露出了下面黑洞洞的水泥基层。
“怎么了?”林纾压低声音问道。
刘秧没有回头,他只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了指自己脚边的地面。他的脸色在手机光亮的映照下,显得既苍白又激动。
“我……我想起来了,”刘秧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嘶哑,“这个地方,我自己都快忘了。”
原来,刘秧在追查案件的过程中,搜集到了大量的电子证据。其中一些最为核心的、足以给某些人定罪的关键文件,他不敢存放在任何联网的设备里。于是,他想到了一个最原始、也最安全的办法——物理隔绝。他趁着家里装修铺设地板时,特意让工人在书房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空腔,上面覆盖着一块可以活动的“活”地砖,用来藏匿他认为最致命的“杀手锏”。这个秘密,连他的妻子都不知道。
刚才,当他站在这片废墟中,绝望地回忆着自己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是对方没有找到的时候,这个被他自己都快要遗忘的“保险柜”,才如同神启一般,猛地从记忆深处跳了出来!
林纾凑过去一看,只见那黑色的空腔底部,静静地躺着一个用透明自封袋包裹着的小东西。
是一个U盘。
一个银灰色的、闪迪品牌的金属U盘。它被小号的塑料袋细心地包裹着,袋口密封,看起来崭新如初,显然被它的主人保护得极好。
林纾和刘秧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对自己坚守的庆幸,更有对即将到来的决战的无穷信心!
他们都明白,这个小小的U盘里,储存的,很可能就是压垮整个犯罪集团的、最后一根稻草!它是在这场信息战中,他们手中保留下来的、最精锐的、未被敌人发现的“王牌军队”!闯入者费尽心机,拿走了一切他们能找到的,甚至留下了那张充满嘲讽意味的小票,却万万没有想到,真正致命的核心,就藏在他们踩了无数遍的、冰冷的地砖之下!
这种感觉,就像在漆黑的绝望隧道中,苦苦跋涉了许久之后,猛然间,看到了前方投射进来的、刺眼而温暖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