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第五娇并没有注意到李之罔,只是抬头赶路,等着几乎要越过他时,才面目一惊,进而停下步来。
她迟疑着转过身来,两颗眼珠子微眯,诧异中带着不可置信。
李之罔岿然不动,露齿而笑,“许久未见,第五小姐。”
“你!”第五娇按下心中震惊,怒喝一声,“狗崽子,这你竟都未死!”
“便是吉人自有天相,说起来,我应该是比第五小姐多些福气。如今又见我,第五小姐是否现在就要动手?”
第五娇冷哼一声,摆手即走,“你这低贱之人,我先不与你一般计较,反正待在止风的时间还久,到时候有你好受。”
李之罔有些诧异,此前第五娇有仇必报,如今却能忍下,数年过去,果真是有些长进。其实他心中还有个算计,若是第五娇一时失智,悍然动手,那他还击就不受舆论裹挟,完全是正义之举,只可惜第五娇这都不动手,倒是可惜。
此后人来人往,虽是有认识的,但在看见他胸前的永眠标识后都未上来搭话,只默默走过,似不想与他有所牵扯。
唯一值得说道的便是两人。
其中之一乃是好久不见的思知邪。李之罔并不知道谷羊君的安排,看他出现在此还是有些惊讶,最为主要还是思知邪乃是山妖出身,而此次论道会几乎全是人族,山妖寥寥无几。
思知邪虽未见过李之罔的人类模样,但似乎已从其他地方打听到,一瞅见他便走过来笑道,“哟,这么些日子不见,你俩倒是越混越差了,给人做看门狗。”
“挣些链沫而已,思公子说笑了。”李之罔眼不看他,冷冷回道。
“链沫?那我付链沫给你俩,你俩来做我的仆从?”
李之罔尚未回话,徐保保却已窜出来,喝道,“你算哪根葱,给爷爷提鞋都不配,倒想雇我俩,且去寻个黄泥塘子照照自己。”
焚晴墓场之时,徐保保被骗走数千链沫,一直对此耿耿于怀,见到思知邪自然没有好脸色。
思知邪气极,脸涨红如秋,喝道,“至少我现在能入阁论道,你二人却只能守在门口,行走兽之事!”
“那又如何?”徐保保丝毫不让,“论起修为,我俩比你强,论起实力,你也打不过,你虽能进,不过仰仗祖辈荫庇,于我二人实有云泥之别!”
这番话甚得李之罔口味,他也说道,“莫说你这不成事的二世祖,便是其他小有所成的士族子弟,也不是我俩对手。你们能进,靠得全是家族荣耀,若真全凭自己,我二人何有不入的道理?”
思知邪先看看徐保保又看看李之罔,气愤不已,但他自己又不是两人的对手,没底气再做口舌之争,埋首拂袖走开。
“哼!耍威风也敢到我俩头上来耍,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徐保保再骂上一句,引得思知邪又是一踉跄,但终归没回过头来理论。
李之罔摆摆手,显得有点严肃,“今日怕是不好过,来得全是仇人,朋友都没见到一个。”
“是啊。”徐保保跟着叹口气,“想想咱们当时鹿角试炼时的阵容,我,你,渊鲸,风鹏,挥霍,逆道,除了咱俩,另四个人是根毛也没看见。”
渊鲸便是东方云梦,风鹏则是兰煜丞,挥霍则是龙炻,逆道则是皇甫荡邪。
“多年未见,倒是有些想念了。”
李之罔一时竟有些惆怅。
“我看你是想那其中一人。”
“...”
“想谁呢,不会是我吧?”
李之罔和徐保保抬起头,都不禁想到但有所想,必有所应这句话,来人竟是方才还在念叨的兰煜丞。
数年过去,兰煜丞倒是没有太大变化,仍显得有些稚嫩,看二人都盯着他,有些纳闷道,“怎么了,我脸上有花?”
李之罔摇摇头,一手拍在他肩上,感叹道,“还能相见,真是幸事。”
“能见到罔哥才是幸事。”兰煜丞脸上亦有难明之色,缓缓道,“当时念之一关我被淘汰,家里催我回去,结果刚到岚望便得知了罔哥和云梦姐的死讯,甚为伤心。去年听说罔哥尚在止风,心中欢快极了,结果没过一月便又传来罔哥的死讯,以为再也见不到了。今日得见,才是幸事。”
“诸事太多,来不及细讲。论道会后别走,咱们三不醉不归。”
兰煜丞点点头,忽得凑上来,用仅以二人能听闻的声音道,“有件事我觉得得告诉罔哥,我那位...亲戚不见了。”
李之罔瞬间呆住,不敢相信。兰煜丞口中的亲戚正是齐暮,她如何会不见?
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追问不已,“怎么会如此?她看不见,也没有修为,如何能离开岚望城,这绝不可能。”
兰煜丞望眼四周,继续压低声音道,“事情发生时我尚在神学院,不知道具体事宜,只知道我姐姐陪在那位亲戚身边,她却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等我祖母知道,已过去一旬。”
“那就没有派人去追?”
兰煜丞说道,“自是有的。但不知为何,我姐姐一直不配合,等着真正找到踪迹,已过去了两月...”
李之罔愈发急躁,催促道,“说完,说完!”
“等祖母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了躺倒在路边的几具车厢以及贼人尸首,我那亲戚却没找到,只有她大量的鲜血渗在土地里,而踪迹也彻底断了。”
李之罔长吐口气,万念俱灰,拍拍兰煜丞肩膀,“你进去吧,我自个儿缓缓。”
“她说不得是被人救走了,罔哥...你不要想太多。”
李之罔再没心思去应,只摆手让兰煜丞走开。兰煜丞抿抿嘴唇,知道这个消息太过沉重,让徐保保多照顾李之罔,便也进去。
徐保保并不知道其中意味,笑道,“又是怎么了?”
“没什么。”李之罔尽力提振精神,这样才不至于晕倒,生机尽去般道,“我活着没有意义了。”
“你这话说得?自个儿还活得好好的,哪能这样说。”
“齐暮...不见了。”
徐保保也是呆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李之罔早与他通过气,知道二人忙忙碌碌,都是为了齐暮的大计,如今齐暮既去,那哪还有再去努力的必要。
但也不能就这么消沉下去,徐保保遂道,“她只是不见了,倒不一定真的有事,说不得像你一般,隐匿个一两年,不知什么时候又会现身出来。”
“她不是这样的人,知道轻重,不会这样的,不可能会这样...”李之罔没有半分好转,脑中思绪翻飞,猛地抬起头来,“现在我就要走,你留下来,帮我给虞美人说声。”
“你既然要走,那我便跟你一块儿,也不用再留情分,反正日后大抵再见不到。”
李之罔点点头,但觉得不能这么一走了之,便道,“我们且进去,怎么也要告诉虞美人一声,不能如此突兀。”
说着,他见徐保保没有反对,便往高楼走去。
“今日论道,尔等守卫需待在外头,没有主人命令,不得入内。”
可刚到门口,便被公羊氏族人拦下。
李之罔不欲多说,当即拔出剑来,便要挥下。
徐保保被吓了一跳,赶忙拦住,对公羊族人赔笑道,“兄弟,通融通融,我俩真有急事。”
“此乃王尊之令,再敢造次,当乱棍打出。”
公羊族人丝毫不留情面,趾高气昂道。
徐保保眼看李之罔又要动手,死死把他抱住,知道今日若是敢率先动粗,怕是虞美人都保不了他俩。眼看公羊族人不放行,他忽得急中生智,朝楼上喊道,“圣女大人,肥貂与溯命有要事禀报,还请一见!”
他这一声用尽了灵力,响及数里,不一会儿便见数十颗脑袋冒出来,好奇地往下望,其中虽未有虞美人的身影,但两人脑中都响起了她的声音,让进去。
同时有一个冷峻的声音从上往下传来,乃是让守门的公羊族人放行。
公羊族人冷冷扫视二人一眼,还是走到一旁。
李之罔和徐保保自不多说,当即迈步进去,循梯而上,很快便来到高层。
与其他人相比,虞美人身边冷清得紧,连一个人都没有,但她不为所动,只端坐在她的位子上,眼眸微眯,脸带笑意。
李之罔快步过去,躬身道,“在下求见大人,乃是想向大人诀别。”
虞美人没有丝毫震惊,眼睁开来,道,“我确实是有答应过你,你何时想走,都可以。但我必须要问你一个问题,这个决定完全是你自己选择的?”
李之罔郑重点头,“我从朋友那儿听说内人下落不明,必须得走,不能再为大人献上薄力,甚为惶恐。”
“没事,且去便是。”虞美人微笑着道,“有命运的指引,你我二人终能再见,不在这一时。”
“多谢大人成全。”
李之罔再次躬身,便带着徐保保离开。
走到半途,忽得有一个声音响起,正是方才的冷峻声音,“阁下便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溯命?”
李之罔充耳不闻,大步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