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南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用两只手指夹着那张信封乱甩两下,斜眼看向祝午:“你还在这杵着干什么?”
祝午顿时跳脚,一言不发地摔门走了。
苍南安静地保持原样了几秒钟,一个弹跳站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我得去和小月儿说一声。”
刚准备推门出去,又停了下来,他挠挠头又回去坐下了:“算了,大白天的,小月儿也不至于这时候想不开跑去落西山,等她从红角井回来再说吧……”
不至于想不开的西乾月……此时,已经带着梁丘炎过了山下的夕雾阵,直奔西山别苑而去。
“殿下,别苑的门前也没有守卫,这正常吗?”
西乾月皱着眉摇摇头,指向她常借以踏脚的那棵树,随即借着树枝一跃而上,跳上了别苑的墙头,梁丘炎紧随其后。
别苑内部,十二重楼阁随山势攀入雾中,恍如盘踞山中的龙脊。
可……仍然无一守卫。
梁丘炎喃喃自语:“奇怪,人都去哪了?”
西乾月也觉得奇怪,虽然她没有白天来过西山别苑,但他们到如今没有遇到过守卫的情况显然不对劲,她当机立断道:“走,先去苗娘那里看看。”说完,带着人直奔印象中苗娘的住所而去。
二人毫无阻碍地到达了苗娘的住所,西乾月在纸窗上戳了个不大不小的空洞,贴近看了一阵后,眉头皱得更紧了。
梁丘炎在一旁轻声发问:“殿下,怎么了?”
西乾月回答:“苗娘也不见了。”
“什么?”梁丘炎瞪大了眼:“难道……她已经被纪行云带走了?”
“不知道。”西乾月看向梁丘炎,深深吸气:“走,去看看,希望没有晚来一步。”
梁丘炎是第一次进入西山别苑,他只觉得跟着西乾月越走越远、越走越深却仍然没看到别苑的尽头。
梁丘炎感叹道:“殿下,秦王这别苑的规模……有些逾制了吧?这么大的地方,就算是藏兵几万也没有人能发现得了吧?”
西乾月闻言,轻笑一声:“怎么可能,真养几万人粮草哪里来?住在哪里?总不可能一点……”话音未落,突然拽住梁丘炎,闪身躲到一旁的拐角处。
而在路的尽头,隐隐传来三个守卫的脚步声,三人向西乾月这边越走越近,几人碎碎念不止。
“快点快点!要赶不上了,都怪你丫的,懒驴上磨!”
“刘老三你好意思说我,是谁大早晨连自己衣服找不着的!是不是你浪费的时间吧!”
“行了行了,赶紧走,真迟到了就见不到了……”几人推搡间渐行渐远。
西乾月与梁丘炎对视一眼,远远缀了上去。
青石板上苔痕斑驳,在脚下织出半明半暗的网。几人穿梭在幽静交错的建筑中整整一刻钟,穿过尽头拱门,终于看到了他们一行人目的地。
与沿路的空无一人的场景不同,此处沸沸扬扬,整个西山别苑的侍从都聚集在了此处。
西乾月带着梁丘炎躲在月亮门旁的假山后,她粗略估计了一下人数,内心翻起巨浪,这里的侍从……竟有将近万人!
要知道,守卫紫禁城的御林卫也不过万数人,而他西乾清的一个小小西山别苑,何至于近万侍从守卫?!
虽然这些看起来不过是普通的护卫,但电光火石间,西乾月忽然想起上一世,西乾清的那支神出鬼没的铁甲军……
为什么那时西乾清人在北疆,却肯将逼宫这等要事交给她?她曾以为是出于信任,或者是她的死缠烂打。
但她的死足以证明,不是。
而那时,铁甲军明明还在和与西乾绝勾结的北疆异族作战,为什么能那么快的出现在皇都?
西乾清能跋涉千里赶回来并不稀奇,可浩浩荡荡的一支军队千里疾驰,不可能没有半点风声。即便是她没有眼线,她假意合作的西乾绝不可能发现不了,他怎么可能会让西乾清那么顺利的带兵回京。
上一世,西乾清看似是被她和西乾绝联手逼去了北疆,但他在那种情况下敢离京,应是一直有所依仗。
再结合这一世,她看到西山别苑的种种古怪之处。
精妙的阵法,严防死守的侍卫,万里挑一守夜营人的侍卫统领……
西乾月看着远处的这群侍卫,队列不齐铠甲不整,纪律更是松散至极,与上一世让人闻风丧胆的铁甲军完全不沾边。她缓缓吸气,轻声对一旁的梁丘炎道:“刚刚你是说什么来着?”
“属下说什么了?”梁丘炎也被眼前的侍从规模吓到了,反应了一瞬后才扭头看向西乾月:“属下说,这别苑的规模逾制了……藏兵几万也没有人发现的了?是这句吗?”
西乾月看着远处人群聚集的巨大校场,喃喃地又问了一遍:“藏兵几万,发现不了吗?”
她的目光移动到更远处,落西山之外,是连绵不绝、无人踏足的万兽谷。
西乾月喃喃自语道:“或许,真的能呢……”不过是屯兵,不过是粮草,他西乾清既然有颠覆皇权的打算,手中怎会没有打算?
“殿下您说什么?”梁丘炎没听清,凑近了问。
西乾月看向他,轻笑一声:“如果要训练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需要几年?”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呢?
“两年……”是两年前,她逼迫西乾清留在皇都那时吗?
“四年?还是要更久?”亦或是四年前,她二哥离世,他被赶往北疆那时?
那个声名赫赫的、西乾清的底牌——铁甲军,是藏在这吗?
西乾月捏了捏眉心。
如若西乾清当真在这屯兵,为什么西乾绝从未察觉到西山别苑的古怪?
不对,他察觉到了。
西乾绝足够了解西乾清,也相当自信,他十分确定西乾承对西乾清的重要性。而西乾清又将与西乾承之死关系密切的苗娘安置在别苑,西山别苑的严密防守的原因似乎都有了合理解释。
然而,或许……这全是西乾清故意为之的呢?
苗娘或许只是西乾清故意留给西乾绝看的,能够让一切都合理化的明牌。实则,这一切都是为了掩盖住别苑屯驻军队的暗牌?
所有人都知道,西乾承死后,西乾清就是条丧主的疯狗。
狗,怎么会拿自己的主人当做借口,来掩盖它别的目的呢?
没有人会猜到的,没有人会怀疑。
除了重生回来的,在最后那一刻见到铁甲军的自己。
将西乾月从思索中拽出的,是梁丘炎的一记肘击。
西乾月皱眉抬头,就见梁丘炎神情紧绷地盯着远处的人群,她也将目光移到那处:“怎么了?”
人群中似乎突然间有些骚动,梁丘炎揉了下自己的眼睛,颇为不确定地道:“殿下恕罪,只是属下……刚刚好像看到了白尘?”
“白尘?怎么可……”西乾月的不可置信还没完全说出口,就猛地收了声。
因为,她看到了一步步走向人群最前方的那个人——西乾清。
西乾清怎么现在回来了?!
一阵失控的心悸传来,心脏发疯地撞击胸膛。西乾月伸手扶了下身前的假山,她深深望了一眼西乾清所在的方向,果断道:“我们先撤。”
话音未落。
“轰”!
惊天巨响传来,脚下的山体甚至都传来了轻微余震。
梁丘炎蹲在假山后面,目露震惊:“疯了吗?有人在山上点火药?要攻山?”
西乾月站稳身子,看向远处喧哗混乱的人群,以及站在最上首一袭玄色的西乾清。
只见西乾清抬手弹了个响指,明明应该湮灭在熙攘人群中的微弱弹指声,却如同涟漪一般,一圈圈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连西乾月似乎都听到了。
整个校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西乾月暗暗心惊。
是她看走眼了,倘若这只是一群普通侍从,怎会有此等可怖的服从力?
接着便是西乾清独有的清冷声色:“柯鸣,让人封锁别苑和夕雾阵入口,然后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本王稍后就到。”
“是。”柯鸣迅速指挥了身后人几句,随即向着西乾月和梁丘炎所在的位置而来。
西乾月瞳孔微缩,当即带人后撤:“快走。”
日渐西斜,整座别苑像浸进熔金里,滚烫的金红色洋洋洒洒地铺满了半边天。
白尘偏头,随着西乾清的视线看向校场的入口处,不解道:“主子,看什么呢?”
西乾清沉默一阵,开口:“许是错觉。”
这答复可真是太敷衍了,白尘当然会继续纠缠:“什么错觉?怎么了?”
西乾清皱了皱眉,那道隐隐约约被窥探的感觉已经消失了,他道:“感觉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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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西乾清要封山,慢了就……”西乾月顿时咬住舌尖,疾驰的步子也停了下来。
梁丘炎看着别苑大门前密密麻麻的侍卫和在正中指挥的柯鸣,也陷入了沉默。
西乾月深深吸气呼气,才把胸中的一口郁气吐出。
所以柯鸣他们为什么能赶来的这么快?他们什么时候到前面的!明明她和梁丘炎一刻也没有耽误!
梁丘炎看向脸色愈来愈黑的西乾月,往墙壁角落的更深处躲了躲,轻声问:“殿下,那个……除了夕雾阵这,还有能下山的地方吗?”
西乾月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他:“你猜?”
梁丘炎抿了抿嘴唇不敢出声,就听西乾月缓缓道:“没事,天也快黑了。柯鸣还得去别处,等他走了,此处守卫定然松懈。”
然……话音刚落。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不过转瞬,一人一马就已行至众人眼前。
“柯鸣,别苑的出入口我亲自守,你先去捉人。”白尘翻身下马,冲柯鸣示意后直接接手了布防。
白尘虽然在西乾清和一众熟人面前是个纯粹的话痨,但在士卒眼中的他却完全不同,沉默寡言积威深重,见他如见秦王亲临。
肉眼可见的,白尘到场以后,周围侍卫的站姿都挺拔了不止一点。
西乾月:“……”
梁丘炎的呼吸都放轻了,白尘的实力他是有所耳闻的,稍有不慎可能直接被他抓个正着。而且……看这些人一个个紧绷神经的样子,应该,或许是……松懈不了吧?
西乾月咬了咬后槽牙,压低声音道:“白尘在,走不了了。走,凑热闹去。”
梁丘炎瞪大了眼,还没问明白是要凑什么热闹,就见自家殿下直接转身,追着远去的柯鸣走了。
暮色上移,黑暗逐渐笼罩上来,别苑中陆续点起了宫灯。
柯鸣偏头问向身后的侍从:“火药声传来的具体位置找到了吗?”
“回统领,是东乙了望塔被炸塌了。”
柯鸣加快步子:“可有伤亡?”
“没有,了望塔的兄弟们都……都跑去见秦王殿下了。”
柯鸣的脸色很不好:“没有伤亡是好事,但谁准了望塔也擅离职守的!今天了望塔当值离岗的,全滚去军正那领二十军棍!”
跟在柯鸣身后的人立刻齐齐大声应道:“是!”
柯鸣突然想到什么,转而对跟在身后的人道:“李驰,立刻派人去剩下的三个东区了望塔,一有发现立刻预警。”
西乾月和梁丘炎随着柯鸣一队人深入落西山内部,在走出最后一段高耸的围墙后,周遭的视野缓缓变得开阔。
此处,已经不是楼阁建筑了,而是一片精致的造景。活泉凿石为渠,载着落叶蜿蜒入壁,渠水映着月色泛起莹莹波光。
只是脱离了楼阁建筑,西乾月能躲藏的地方就更少了。眼见着柯鸣等人越来越远却还没有到达目的地,西乾月咬咬牙,只得带着梁丘炎放低身子继续尾随。
终于,最前方的柯鸣停下了。
西乾月冲梁丘炎比了个手势,跃上了一旁的梧桐树。
她看到柯鸣的前方,是大片坍塌的圆形建筑。只从地上的废墟看,原先应是一个极其高大的建筑物。能将此物炸毁,绝对需要不少的火药。而能将这么多火药带上山还不被发现,搞出这事的人也是个人才。
梁丘炎也看着那些废墟陷入了沉思:“殿下,这被炸的是什么建筑?那人为什么要炸这个?”
西乾月倒是没考虑过这个。梁丘炎问完后,她再次看向地上仅剩的半截残垣。
二人沉默了一秒,两秒……
下一瞬,猛地对视,西乾月与梁丘炎齐声道:“了望塔!”
“嘟!”尖锐的哨声同时在不远处炸响。
又是几声短促有力的哨声:“嘟!嘟嘟嘟!嘟!”
再然后,就见原本在低头查看废墟的柯鸣和众人转过了身,目光直直锁住西乾月二人藏身的地方。
? ?西乾月:晕!今天诸事不宜!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