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重新调出战术终端上的电子地图,屏幕的冷光在昏暗的楼道里微微闪烁。
然而,地图刚刚加载完毕,屏幕就猛地一跳,随即被大片扭曲的彩色噪点和雪花覆盖。
“滋啦——!”
刺耳的电流干扰音甚至从头盔的内置耳机里爆开,震得他耳膜生疼。
哈夫克的强电磁干扰,再次笼罩下来。
在包围圈内作战,通讯受阻是家常便饭,但这一次的强度明显不同以往。
“旅指……呼叫……任何单位……收到请回答……”
频道里,旅部指挥所的呼叫声断断续续,夹杂着令人心烦意乱的静电噪音,随后彻底被淹没,再无任何信号。
“定向干扰……”
无名立刻判断出来。
敌人使用了高精度的定向干扰设备,重点压制了他们这个区域的旅级通讯节点。
这意味着,他们不仅与上级失去了联系,各小队之间的协同也可能陷入混乱。
他关闭了不断发出噪音的通讯频道,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他自己轻微的呼吸声和远处永不停歇的、闷雷般的炮火背景音。
现在,他真正成了孤狼,只能依靠地图的离线数据和自己的判断。
他收起终端,继续在废墟中摸索前行。
穿过一条被瓦砾半堵塞的小巷,他来到了一个街角。
这里显然曾是一个GtI的机枪巢位,沙袋工事被炸得七零八落,一挺扭曲变形的重机枪枪管耷拉在废墟上,旁边散落着大量的空弹壳和几个烧焦的防弹插板。
几具穿着GtI作战服的尸体以战斗姿态倒伏在掩体周围,已经僵硬。
无名迅速穿过这个失守的阵地,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又更加触目惊心。
米哈伊洛大公街。
这条战前以19世纪巴洛克与新文艺复兴风格建筑闻名的繁华街道,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
精美的浮雕立面被炮弹撕开巨大的口子,曾经光鲜亮丽的画廊、书店、咖啡馆和奢侈品店,如今只剩下烧黑的框架和散落一地的奢侈品碎片。
脚下不再是平整的马路,而是破碎的鹅卵石、混凝土块和厚厚的灰尘。
而更令人心悸的,是遍布街道的毁灭痕迹。
一支显然属于GtI的辎重车队,在这里遭遇了灭顶之灾。
数辆轮式运输车和装甲运兵车的残骸,以各种扭曲的姿态瘫痪在街道上。
有些被彻底烧毁,只剩下乌黑的骨架;
有些被巨大的力量掀翻,四轮朝天;
车体上布满了无人机航炮扫射留下的密集弹孔,和火箭弹爆炸造成的巨大破洞。
显然,他们先是遭到了无人机群的精准空袭,随后又被哈夫克的远程炮兵进行了覆盖式打击。
死亡的气息浓郁得化不开。
车队成员和似乎是在这里进行伏击或追击的哈夫克士兵的尸体交错倒卧,随处可见。
有些尸体相对完整,保持着倒下的姿势;
有些则只剩下人形的焦黑痕迹和散落的装备,尸体已被后续部队收敛;
更多的,则是已经开始严重腐烂的遗骸。
在七月的高温催化下,膨胀、发黑、流出恶臭的尸水,甚至渗透了厚重的作战服和外骨骼,在身下形成一滩滩深色的、令人作呕的污渍。
绿头苍蝇成群结队地嗡嗡盘旋,享受着这恐怖的盛宴。
无名握枪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启动头盔的空气过滤系统,将外部气味隔绝大半,然后开始对车队残骸进行系统性的搜查。
很多车辆的货舱早已被打开,里面的物资被洗劫一空。
可能是城中断粮的幸存平民,也可能是后来经过的双方作战人员。
散落的空箱子、破损的包装袋随处可见。
可以看出,里面曾经放置了大量的军用自热口粮、罐头、高能量棒、巧克力、脱水蔬菜、面粉、糖、盐和大量的瓶装水或桶装纯净水 。
他仔细地翻找着,不放过任何角落。
在一辆侧翻的装甲运兵车底部,被一堆成套损毁的维修工具、千斤顶、切割设备和一台小型焊机压在下面,他发现了一个相对完好的军绿色长条箱。
用匕首撬开箱盖,里面赫然是四枚封装完好的qN-202微型红外制导导弹。
这对于缺乏重火力的阵地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四枚导弹取出,放入自己带来的、带有缓冲内衬的专用背包里。
沉甸甸的重量,带来一丝心安。
收拾好导弹,他的目光被街道侧面的一处撞击痕迹吸引。
一架哈夫克“毒蝎”式武装炮艇机,以极其狼狈的姿态,一头撞进了一家巴洛克风格咖啡馆的立面里。
机体庞大的身躯几乎将半个咖啡馆碾平,长长的拖痕从街道中央一直延伸到撞击点,左侧的旋翼严重扭曲断裂,桨叶散落一地。
从坠毁痕迹和损伤来看,这架低空突袭的“毒蝎”,是被单兵防空导弹——
很可能是GtI的“前卫-19”
——给揍下来的。
残骸上蒙着厚厚的灰尘,一些线路裸露在外,显然坠毁已经有好几天了。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保密通讯器再次轻微震动。
他走到一处相对干净的残骸旁靠下,接通。
“埃利?”
素世的声音传来,背景音不再是地铁站,而是相对安静的户外,“材料我已经提交好了,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你那边……还好吗?”
“嗯。”
无名应了一声,目光扫过眼前这架“毒蝎”的残骸,“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真的?那太好了!”
素世的语气明显轻快起来,“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你那边,顺利吗?”
无名问,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低沉。
“嗯!工作人员虽然看起来很严肃,但手续办得还挺快的。”
素世说着,声音里带着一点小小的雀跃,“就是……出来的时候太阳有点大,感觉有点晒黑了。不过没关系,我带了伞。”
“注意防晒。”
无名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之前说过的话,说完自己都微微一顿。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传来素世带着笑意的、略带调侃的声音:
“是,你好像变得啰嗦了呢。不过……我很开心。”
无名的嘴角在面罩下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没有接话。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带着距离却又彼此牵挂的沉默。
电流的微弱杂音,仿佛成了连接贝尔格莱德废墟与香港街头的纽带。
“你也要小心。”
素世的声音轻柔下来,认真地叮嘱道,“一定要……平安回来。”
“嗯。”
无名再次应道,声音很轻。
结束通话,他将通讯器小心收好。
目光重新投向那架“毒蝎”残骸。
威龙清单上的核心目标——
完好的、同型号的主控板
——还没有找到。
这种哈夫克智能化武器的“大脑”,必然使用了专有的、高度集成的固件和操作系统,绝不可能用通用的工业电路板替代。
必须是“原装正品”。
他需要从其他被摧毁的哈夫克载具残骸里寻找希望。
运输机,装甲车,甚至是废弃的机甲动力舱……
任何可能搭载类似控制系统的平台。
但电子板对水、冲击、高温都极其敏感,在经历坠毁、爆炸和连日风雨后,能找到完好的几率微乎其微。
他深吸一口气,攀上倾斜的“毒蝎”机身,艰难地撬开了严重变形的驾驶舱舱盖。
一股混合着烧焦线路、血腥和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即使有面罩过滤,依然令人作呕。
驾驶舱内,飞行员依旧被安全带固定在座位上。
他已经死了好几天,面部因为撞击和后续的腐烂而难以辨认,身上有几处明显的、被飞溅的碎片造成的贯穿伤,作战服被干涸发黑的血迹浸透。
苍蝇在他周围嗡嗡飞舞。
无名无视了这恐怖的景象,在布满仪表和线路的驾驶舱内快速搜索。
他找到了主控计算机的位置,但心立刻沉了下去。
存放主控板的卡槽区域,因为剧烈的撞击和后续的火灾,已经彻底扭曲、烧焦。他用匕首小心地撬开残骸,里面集成了无数芯片和元件的电路板,暴露在眼前——
它已经碎裂,大部分区域被烧得碳化,只剩下扭曲的金属走线和炸裂的电容残骸。
毫无疑问,彻底损毁了。
无名沉默地看着那块废板,几秒钟后,他利落地将其丢弃。
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他的目光落在“毒蝎”机首下方那门相对完好的30毫米链式机炮上。
这门炮虽然与哨戒炮型号不同,但其威力毋庸置疑。
如果能把它拆下来,运回去,哪怕只是作为固定火力点,也能极大增强阵地的防御能力。
说干就干。
他拿出从车队残骸里找到的、尚未完全损坏的切割设备和千斤顶,开始尝试拆卸这门沉重的机炮。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体力和时间的过程,需要切断固定的基座,断开复杂的供弹和电路连接。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内衣。
外骨骼提供的力量辅助使得拆卸成为可能,但精细的操作和对工具的使用依然考验着他的技巧和耐心。
金属切割时刺耳的噪音在死寂的街道上回荡,溅起的火星偶尔点燃一些易燃物,冒出缕缕黑烟。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声沉重的金属断裂声,机炮终于与机体分离。
无名用尽力气,将其从残骸中拖了出来。
这门炮极其沉重,即使有外骨骼辅助,移动它也绝非易事。
他喘着粗气,看着眼前这门缴获的重武器,又看了看来时的方向。
如何将这铁疙瘩运回基地,成了下一个难题。
他最终找来一些坚固的缆绳,将机炮大致固定在几根断裂的金属梁上,制作了一个简易的拖架。
然后,他将缆绳套在自己外骨骼的肩部和胸部挂点上。
“咯吱……咯吱……”
沉重的拖架开始在破碎的鹅卵石地面上艰难地移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无名弓着腰,将身体前倾,外骨骼的液压系统发出全功率运行的低沉嗡鸣,每一步都深深陷入地面的瓦砾之中。
沉重的机炮拖拽起来异常艰难,即使有外骨骼提供强大的力量辅助,每一步也像是在泥沼中跋涉。
金属拖架与破碎鹅卵石地面摩擦,发出持续而刺耳的“嘎吱——嘎吱——”声,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传得老远。
汗水沿着他的鬓角不断流下,浸湿了内衬,面罩上也蒙上了一层水汽。
“太重了……”
他心中默念。
这门机炮的重量远超他单人运输的极限。
要是有辆还能动的载具就好了,哪怕是最简陋的运输车。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通讯依旧处于完全阻断状态,耳机里只有永无止境的静电噪音。
他停下脚步,喘着粗气,想到街道上那些GtI辎重车队的残骸。
或许……
这些被摧毁的车辆里,还有能用的?
抱着万一的希望,他暂时放下拖缆,走向一辆侧翻的轮式装甲运兵车。
他撬开驾驶室的门,里面一片狼藉,仪表盘碎裂,线路裸露。
他尝试着按下启动按钮,毫无反应。
低头检查,能闻到浓烈的汽油味——
油箱在袭击中破裂了。
他又走向另一辆被烧得只剩骨架的运输卡车,结果更糟。
连续检查了几辆,结果令人失望。
不是发动机舱被大口径子弹扫射得千疮百孔,就是关键部件在爆炸中损毁,或是液压油泄漏殆尽。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辆体型相对较小、造型更显突击性的装甲车上。
车体相对完整,只是左侧的轮胎瘪了,车身上有一些弹痕,但看起来没有遭受致命打击。
它撞在了一栋建筑的承重柱上,车头有些凹陷。
无名走上前,尝试着拉开车门。
车门卡住了,他用力踹了几脚,才“哐当”一声撬开。
驾驶室内同样布满灰尘,但仪表盘看起来大致完好。
他清理了一下驾驶员座位上的碎玻璃,坐了进去。
钥匙还插在点火开关上。
他深吸一口气,拧动了钥匙。
“嗡……咔……咔咔……”
启动机发出几声无力、干涩的嘶鸣,仪表盘上的指示灯微弱地闪烁了几下,随即彻底熄灭。
发动机连一点要着火的迹象都没有。
果然不行。
他拔出钥匙,打开驾驶室侧面的发动机舱简易检修盖。
一股机油和金属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粗略检查了一下,情况很不乐观。
瘪掉的轮胎需要更换,发动机机油似乎变质了,液压油壶见底,空气滤芯堵塞严重,电池看样子也亏电了……
最关键的火花塞,估计在撞击或后续的搁置中也已经损坏或积碳严重。
这辆车需要一次彻底的大修,而不是简单的启动。
他靠在驾驶座上,揉了揉眉心。
难道真的只能靠人力把这门该死的炮拖回去?
那得拖到什么时候?
而且目标太大,极易被敌方侦察兵或无人机发现。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
火花塞!
这种相对小型的易损件,在辎重车队里很可能有备用的!
他立刻跳下车,凭着记忆,快步走向车队后方一辆看起来是专门运输维修配件和工具的厢式卡车。
这辆车的车厢门被炸开了,里面散落着各种工具和零件箱。
他跳进车厢,在杂乱的物品中快速翻找。
很快,在一个印着“发动机易损件”字样的、相对完好的塑料储物箱里,他找到了几盒包装完好、型号匹配的火花塞。
希望重新燃起。
他拿起一盒,正准备离开车厢——
突然!
几道清晰的、拉动枪栓的“咔嚓”声,从他身后,也就是卡车车厢的后侧方向,毫无征兆地响起!
无名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猛地停下动作,清晰地感觉到,至少有三支以上的枪口,正从车厢外的不同角度,牢牢锁定了他的后背!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