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蕾莉亚一步步走入帝国国都牢房的最深处。
她的父亲罗德·库切斯在看见她时,疲惫的神情难以掩饰地浮现在脸上。很难想象,这位伯爵竟会毫无征兆地被投入大牢——事实上,他是在知晓奥蕾莉亚的全盘计划后,主动前往帝都,自愿成为皇帝手中的人质。
尽管失去了自由,但狱中的生活尚能得到基本保障。过去每次奥蕾莉亚前来探望,他总会强打精神,以笑容迎接女儿。但这一次,他显然已失去了那份强撑的余裕——局势,终究还是走到了绝境。
奥蕾莉亚自觉与父亲并不相像,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罗德是个淡泊名利的人,始终以宽厚仁爱治理领地。他常常亲自走访民间,倾听平民的不满与愿望,并尽力去实现。即便在奥蕾莉亚继承爵位、治理领地多年之后,领民们仍深深怀念着这位前领主。
在奥蕾莉亚的记忆中,父亲曾拥有一头灿烂的金发。可在这牢狱中不过数年光阴,白发已悄然爬满他的鬓角,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你来这里做什么?”罗德问。
“我所做的事情暴露了,但是那个女人不会杀死我,也不会对我问罪,所以要处死你来警告我。”奥蕾莉亚沉痛地低下头,向父亲说明自己的来意。
屈辱与不甘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向皇帝挥刃的冲动。
举起反旗何其容易——可艾丽泽对待叛徒从不会施舍半分怜悯。一旦踏出那一步,就意味着她必须以区区一地之力,对抗整个帝国的雷霆之威。
这大陆上没有任何一方势力能够做到,连莉霞等人也绝不会作出如此鲁莽的决定。
奥蕾莉亚做不到——她无法为了一己私念,牺牲那些托付于她的一切。
她太理性,也太负责。这曾是她的优点,此刻却成了她最致命的弱点。
“我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奥蕾莉亚向着父亲重重低头,这意味着她已经做出选择。
上周目她亲手血刃了面前之人,本以为这周目能够保全他们,却还是迎来了这种局面,她的努力和挣扎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她好像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奥蕾莉亚垂着头,声音因强忍泪水而颤抖:“对不起……爸爸。”
罗德沉默了片刻,只是平静地问:“为什么道歉?”
“我放弃了您……”她几乎说不下去,“我救不了您。”
“所以,结局是处刑,对吗?”罗德的语气依然听不出波澜。
奥蕾莉亚的沉默就是最残忍的答案。良久,她才用尽力气吐出一个字:“……是。”
这时,罗德却轻轻地笑了。“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你为我这样一个将死之人,搭上你的一切和所有人的未来,那我才会狠狠地骂你。”
“您……不怪我吗?”奥蕾莉亚的声音破碎,带着最后一丝挣扎。
父亲的大手却在此刻落在了她的头顶,那掌心粗糙而温暖,一如童年时每一个给予她勇气的瞬间。
“这不是你的责任,更不是你的过错。”他的声音沉稳得像山岳,一字一句,抚平她紧绷的神经,“我怎么会责怪你呢?”
他的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丝,带着无限的怜爱。奥蕾莉亚这才惊觉,自己早已长得比父亲还高,无需再像幼时那般费力地仰视他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父亲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越了时光,“爸爸小时候,也无比向往故事里的英雄,梦想着能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苦涩,只有历经岁月后的坦然与和解。
“可惜,我似乎没有那样的天赋。即便拼尽全力锻炼,终究连大师境界的门槛都未能触及……说来惭愧,在你面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相当平庸无用的男人。”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目光重新落回女儿脸上,那眼神中充满了毫无保留的骄傲与满足。
“可是,命运待我如此宽厚——它把这样一个天才的你,赐予了我。这难道不是对我最大的补偿与恩赐吗?”
“…………”
奥蕾莉亚再也无法抑制。
父亲的话语像一把温柔的钥匙,瞬间击溃了她所有坚强的伪装。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沿着面颊扑簌而下。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被汹涌的情绪死死哽住,最终,只能化作无声的哽咽与颤抖。
人总是在拥有之后才会失去,她再度迎来了失去的时刻。
她在这一瞬感觉到了无比的虚无,自己如此的辛苦入手力量,筹谋算计,扩大教会和领土,但最终却连自己重视的家人都保护不了,自己是不是太没用了?
“父亲大人……您感到幸福吗?”
奥蕾莉亚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父亲闻言却笑了,反问道:“难道我看着像是不幸的样子吗?”
“可是……”她喉间哽咽,“您即将被处死啊。在这样的结局面前,怎么还能谈得上幸福?”
父亲的目光沉静而温暖,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果我的死能为你铺平道路,成就你的功业,那这便是我最好的归宿。不必犹豫,沿着这条路坚定地走下去——从此刻起,你不再是代理伯爵,而是库切斯家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
他的话语中没有丝毫迷茫,那份发自内心的欣慰,让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奥蕾莉亚望着父亲,忽然明白——能拥有这样的父亲,正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泪水再次涌上眼眶,但她紧紧咬住嘴唇,拼尽全身力气,没让那滴泪落下。
“时间到了。罗德·库切斯,出来吧。”
冰冷的声音在石壁间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铁钉敲进现实。奥蕾莉亚感到一阵眩晕——那句话听起来如此不真实,却即将成为她必须面对的命运。
她的父亲,就要被带去处决。
牢门在刺耳的声响中被拉开,几名身着暗部制服的男人无声地涌入,像阴影填满了狭小的空间。
父亲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女儿紧紧拥入怀中。
“是该道别的时候了,莉亚。”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我不要……”奥蕾莉亚把脸埋在他的肩头,声音低沉、微弱,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最后一次见面了,让我们笑着告别吧。”
“我才不要……”
“谢谢你,莉亚。”父亲的声音轻柔得像一声叹息,“谢谢你,愿意做我的女儿。”
“我不要这样和父亲分开……我不要……”
暗部成员上前,粗暴地抓住了父亲的手臂。金属手铐合拢的清脆声响,像惊雷般炸开在寂静的牢房里。
奥蕾莉亚浑身一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杀死这些人很容易,但她不能——父亲的觉悟、领地上千万条无辜的生命,都会在她的冲动下化为乌有。她只能站着,眼睁睁地看着。
父亲被强行向后拖去。
永别,近在眼前。
“可恶……怎么会这样……”奥蕾莉亚低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到底该怎么办……”
“抬起头来!”父亲用尽最后的力气吼道,那声音仿佛要撕裂沉寂,“笑一笑,莉亚!从今天起,你就是库切斯伯爵了!”
这一声怒吼像闪电劈开了奥蕾莉亚的绝望。她猛地抬起头。
父亲已被押到门口,身影即将被门外的黑暗吞没。
就在那一刻,她用尽毕生的力气,喊出了那句深埋心底、从未说出口的话——
“爸爸!”
父亲的脚步一顿。
“我……我也一直……一直都为你骄傲!能做你的女儿,是我最大的幸运!”
在身影最终消失前的最后一瞬,他回过头,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明亮、毫无阴霾的笑容。
怀抱着拯救世界夙愿的人却连最为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命运就是如此讽刺。
但奥蕾莉亚可不准备让这份别离变成永远,她不喜欢失去也不喜欢离别,即便她的做法背离人道,背离人理,她也会毫不迟疑地执行下去。
将父亲的尸体带回家中为他举办了盛大的葬礼,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埋入了墓地,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运行。
死冥王对于死者有着绝对的控制权,他的灵魂在进入冥府之前就被她截留下来。
接下来只要找到艾菈制作能够承载灵魂的躯体,就可以实现字面意思上的复活。
这种做法违背了世间之理,必然会遭受世界的惩罚,一旦使用次数过多就会对人的心智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将先前的感动,觉悟,屈辱等感情变得无比可笑。
为了一己之私而触犯禁忌,这种行为可以说一点都不理性,然而这才是奥蕾莉亚的本性。
上周目的惨剧根源就在于她向着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伸出了手,向着邪神做出了最初的交易。
明知道是过错,明知道有着阴谋,但她却出于自负而踏出了那一步。
面对离别时,其他人都接受了,所有人中最为激进的艾琳奈都只会选择去追寻,唯有她一直在寻找着将他带回来的术式,并且加以实施。
这一回也是如此,这就是名为奥蕾莉亚的存在,她时常会因为感情作出不理性的行动,但这恰是她还是人的证明,无法割舍掉作为人的自己最好的铁证。
如果这么做会有惩罚,那就由她来承担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