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君买放下酒杯,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窦将军是自家人,末将也不瞒您。您觉得魏驸马要这些,只是为了他自己享用,或者变卖成钱财吗?”
永嘉心思敏锐:“玉儿虽说贪图享乐,但他做事向来谋定后动,走一步看十步。想必这些物资,必定有大用。”
“公主明鉴。”
席君买正色道,“驸马爷要这些东西,依末将揣测,至少有三层用意。”
“其一,实边固本。皮毛、药材、矿石,乃至粮食、牲畜,是实实在在的物资。辽东战事将起,朝廷用度必巨。
魏驸马此时囤积它们,直接当作军需供给朝廷,能减轻朝廷的负担。
况且西域珍稀药材、坚韧皮料,在中原价值连城,在西域如同草芥!”
窦奉节与永嘉对视一眼,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不过仔细想想也觉得理所当然,那些材料在西域实在太过普通。
“其二,工技之本。缴获与收买的‘古籍图册’、‘奇工器物’,才是重中之重。
裴都督和薛将军在极西之地,收集不少波斯、大秦乃至更西边国度的典籍、匠人巧思之作。
驸马曾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而‘器’之精进,源于见识与巧思。
中原匠作独步天下,但也必须博采众长,只有那样才能更进一步。
再说哪怕将它们呈放在图书馆,对戍边士卒们而言,也是无上的荣耀。”
想起魏叔玉在长安弄的博物馆、图书馆,窦奉节与永嘉忍不住点头。
能有流传千古的机会,戍边的将士们敢不效死力!
席君买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
“至于其三嘛,便是用它们来攫取财富,用来修长安至南诏的驰道!
据说魏驸马计划用十年,每年花费大几十万贯,修两条连通南诏的驰道。”
窦奉节一脸疑惑,“南诏不过是南边的偏远小国,用得着花费大力气,修什么驰道?”
席君买朝长安方向拱拱手,“非也非也!席某当初与窦兄的看法一致,不过魏驸马的一封信,让席某格外汗颜!
西方奴隶迟早有抓完的一天。而南方地处热带雨林,不管是天竺还是骠国,其境内的昆仑奴数不胜数!”
“啊!!玉儿竟然连昆仑奴的主意都打?”
席君买语气里满是不屑,“魏驸马坦言,昆仑奴存在的意义,就是在大唐种植园里,给大唐干农活。”
“多抓些奴隶也好,我公主府在里海的庄园,奴隶压根不够用啊。”
席君买摸了摸鼻子,语气里颇有些不好意思。
“窦兄莫怪,席某修连通里海的驰道,需要大量奴隶干活。否则窦兄庄园欠缺的奴隶,席某说什么都帮你抓满。”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
“不瞒二位,自碎叶通往里海的驰道能分段通行后,如这般规模的物资转运,已非第一次。
只不过这一次,因窦将军与公主回京,规模格外庞大,才显得格外醒目。平日里,都是化整为零,减轻沿途驿站的补给压力。
长安那边有魏驸马坐镇接收、分发、运作;西域这边,有裴将军、薛将军、末将等人收集、转运。连通波斯、欧罗巴的商道,如今已是脉络初成。”
永嘉听得心潮澎湃,杏眸中异彩连连,忍不住握住窦奉节的手。
“夫君,你听听!玉儿的手笔不是一般的大,他…他十年前竟开始布局!”
她仿佛看到金光闪闪的宝石、厚重的皮毛、成箱的金银,在魏叔玉手中化作无形的力量,编织成一张笼罩大唐的商道。
窦奉节则是震撼中带着恍然,“与玉哥儿相比,奉节真是鼠目寸光。”
席君买举杯劝慰:“窦将军何必自谦?各有所长罢了。驸马爷也常说,窦将军沉稳干练,是能托付实务之人。
此番回京若能得赴辽东,正是英雄用武之地。”
一番话说得窦奉节心头一热,连忙举起酒樽:“借席兄吉言,大唐万胜!”
“胜饮!!”
宴席气氛愈加热烈。席间席君买详细询问裴城和里海的情况,对薛仁贵提及的波斯人异动尤为关注。
“北庭那边压力不小,西突厥残部与波斯萨珊王朝的遗老遗少勾连,总想着反扑。薛将军坐镇北庭,如同定海神针。
裴都督在里海,则如一把抵在波斯人后背的利刃。两相呼应,西域才能大体安稳。”
夜深宴罢,窦奉节夫妇在都护府一处清净的院落休息,两个孩子早已被乳母带去安睡。
躺在床上,听着远处雪山吹来的风声,夫妻二人都有些睡不着。
“夫人…”
永嘉依偎在窦奉节怀里,轻轻应了声。
“听席将军一席话,为夫忽然觉得,回长安后务必求个去辽东的机会。”
永嘉不以为然点点头,“放心吧,到时候让玉儿帮我们说点好话!
接下来两日,车队在碎叶进行充足的休整和补给。
看着校场上的车队,窦奉节忍不住苦笑道:
“席兄,你备的物资也太多了吧?”
“哈哈哈…不多不多,才一百马车而已。”
窦奉节脸皮抽搐两下,手指着皮肤雪白的斯拉夫女奴:
“她们又是怎么回事,满身都是毛发,带回长安能做什么?”
“嘿嘿嘿…席兄这就不知道了吧,有些人就好那一口。而且她们身材上佳,做伺候人的丫鬟也不错。”
席君买拨给窦奉节五百精锐骑兵,加强护卫力量。并更换一些疲惫的驮马,同时帮忙检修所有车辆。
离开那日清晨,碎叶城东门大开,席君买亲自送行。
“窦将军,公主殿下,此去长安,路途尚远。过了沙州(敦煌),才算真正进入关内,一路保重。”
窦奉节与永嘉还完礼,一声令下车队缓缓移动起来。
庞大的车队再次启程,迎着东方初升的朝阳,驶出碎叶城坚固的城门。
车轮滚滚,碾过碎石铺就的坚实路面,发出连绵不断的辘辘声。
身后的碎叶城,在晨光中宛如沉睡的巨兽。
永嘉抱着小儿子窦章,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景物,心中愈发激动起来。
“章儿你看,我们离长安,又近了一步。”
窦章懵懂地眨着眼,嘴里咿咿呀呀的叫着。
车队如一条长龙,沿着越来越宽阔、设施越来越完善的驰道,坚定不移地向东,再向东。
沿途驿站补给充足,换马不换车,速度比荒原上快上数倍。
窦奉节站在车辕上,看着身后蜿蜒的车队,心中豪气渐生。
他忽然想起玉儿的一句话——“唐人不过千,过千就无敌”。
有幸成为盛唐勋贵中的一份子,又遇上东征高句丽的良机,他越来越期盼早点回到长安。
“加速前进!”他沉声下令,“早日抵达长安!”
旌旗指处,车轮滚滚。
向着大唐的心脏,向着权力与梦想交织的中心,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