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才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刚才津津乐道、肆意评判的那个传说中的「魔头」,或许就是眼前这般,弹指间便能决定他们生死的恐怖存在。
林逸没有再看那些人一眼,仿佛他们都只是空气。他转身对云梦仙子柔声说道:「被这些杂碎坏了兴致,我们换个地方吧。」
「嗯。」云梦仙子轻轻点了点头,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出手,甚至没有太多表情。她的眸中没有丝毫惊惧,只有一丝了然与心疼。
她知道,林逸走到今天这一步,经历了多少常人无法想象的磨难,而他此刻展露的力量,正是为了守护他想要守护的一切。
两人在众人敬畏、恐惧的目光中,缓步走下楼梯。
当他们走到一楼大堂时,林逸的脚步忽然一顿。
他的目光,穿过熙攘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酒楼门口,一个蜷缩在角落里,正狼吞虎咽地啃着一个肉包子的乞丐身上。
那乞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身上散发着一股酸臭味,看起来和其他流落街头的乞丐没什么两样。但他看向林逸的眼神,却在接触到林逸目光的一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与……刻骨铭心的熟悉。
林逸的心,猛地一颤。
他走到那乞丐面前,无视了周围人嫌恶的目光,缓缓蹲下身,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干净的酒葫芦,递了过去。
「兄弟,吃慢点,别噎着。喝口水润润喉。」
那乞丐抬起头,露出一张被污垢和乱发掩盖了大半的脸,他愣愣地看着林逸递过来的酒葫芦,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警惕与深深的难以置信。
林逸微微一笑,嘴唇微动,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缥缈如风的声音,轻轻说出了三个字。
「张师兄?」那乞丐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一道九天神雷劈中!啃着包子的动作瞬间停滞,浑浊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惊雷炸响,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激动而失声。
林逸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一酸,再次传音道:「后山瀑布下,你藏的那坛‘猴儿醉’,还在吗?」
这句话,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的记忆之门。那乞丐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污垢,瞬间滚落下来,在肮脏的脸颊上冲刷出两道清晰的泪痕。
「林……林师弟?真的是你?你还……活着?」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不敢相信的狂喜与悲怆。
林逸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对方瘦骨嶙峋的肩膀,用力地摇了摇。
「是我!师兄,我回来了!」他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只是站起身,一把将地上的张师兄拉了起来,不顾他身上的污秽,沉声道:「师兄,我们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仿佛是九天之上落下的惊雷,携着穿透灵魂的魔力,狠狠地劈在张师兄早已枯寂的心海上。那颗被绝望与麻木层层冰封的心,瞬间被炸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口,翻涌出的不是湖水,而是积压了无数个日夜的、滚烫的酸楚与委屈。
家?他还有家吗?
自从那场血洗宗门的浩劫之后,青山化为焦土,殿宇沦为废墟,同门星散,师长陨落,「家」这个字,对他而言,早已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甚至连在梦里触碰一下都会痛到窒身亡的奢望。
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在世间最污秽的角落里苟延残喘,唯一的念头就是躲藏,就是活下去,哪怕活得像阴沟里的蛆虫。
可现在,这个被天下人忌惮、被正道唾骂为「魔头」的师弟,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所有鄙夷的目光,紧紧拉着他这个肮脏恶臭、人人避之不及的乞丐,说要带他回家。
酒楼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围的食客们,无论修为高低,此刻都彻底陷入了呆滞。他们的脑子像是被一柄重锤砸过,嗡嗡作响,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颠覆认知的一幕。
前一刻,这白衣青年还是一言不合便取人性命、周身杀意凛然、气势威压全场的绝世魔头;怎么一转眼,他就对一个连看一眼都嫌脏了眼睛的臭乞丐,流露出如此真切的亲近与关怀?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魔头的行事风格,当真如此诡异莫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吗?
无数道目光,汇聚在林逸那只手上。那是一只近乎完美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仿佛是用最上等的羊脂美玉雕琢而成,不染一丝凡尘烟火。而此刻,这只手却毫不犹豫地,紧紧抓着乞丐那条被污垢、脓血和泥泞包裹得看不出本色的胳膊。
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在场许多人脸上都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嫌恶与鄙夷,甚至有人下意识地干呕了一声。在他们看来,这一幕,简直比刚才那血腥的杀戮,还要让人难以理解和接受。
然而,林逸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他的世界里,此刻仿佛只剩下眼前这个瘦得脱了相、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的师兄。他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师兄那张布满伤痕与污垢的脸,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事物。
云梦仙子静静地站在一旁,她那双清冷如秋水的眸子落在张师兄身上,没有半分世俗的嫌弃,反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与了然。
她转头看向林逸的侧脸,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正交织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悲欣——有久别重逢的狂喜,有对师兄遭遇的彻骨心疼,更有一丝……隐藏在眼底最深处,对那未知幕后黑手的、冰冷刺骨的杀意。
她向前踏出轻盈的一步,与林逸并肩而立。一股无形而清冽的气场以她为中心悄然散开,仿佛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周围那些鄙夷、猜忌、探究的目光,尽数隔绝在外。那些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食客,只觉得心头一寒,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噤若寒蝉。
张师兄被林逸半强硬地拉着,踉踉跄跄地从冰冷的地面上站了起来。他始终低着头,花白的乱发遮住了他的脸,他不敢看林逸,更不敢看林逸身边那位恍如九天玄女下凡、周身散发着圣洁光辉的仙子。
长久以来的卑微与苟活,早已将他曾经身为修仙者的傲骨磨得一干二净,让他丧失了与人正常对视的勇气。尤其是在这样干净、强大、耀眼得如同日月星辰的人面前,他身上的污秽与腐臭,仿佛被无限放大,让他羞惭到想要立刻死去。
「师……师弟……我……我脏……别碰我……」他的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干涩、几乎听不清的字眼,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林逸的钳制。
林逸的手却骤然握得更紧,那力道沉稳而坚定,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志,仿佛在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放开。
「在我面前,师兄永远是师兄,没什么脏不脏的。」林逸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定心丸,砸进张师兄混乱的心里,「你受的苦,我都知道了。走,我们先离开这里,我带你……回家。」
他说着,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在身侧一拂,袖袍微动间,一枚光华内敛的青色玉符已悄然出现在指间。他屈指一弹,动作行云流水,快到无人察觉,那玉符便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如游鱼入水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张师兄的体内。
下一刻,一股温润如浩荡春水的生命暖流,轰然在张师兄干涸枯竭的四肢百骸中炸开!
这股暖流,精纯磅礴,远胜他平生所见的任何灵丹妙药。暖流所过之处,那些长久以来积累在他体内的暗伤、因饥寒交迫留下的沉疴顽疾,竟如同冬雪遇骄阳,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被修复、被净化!
更重要的是,那股如同跗骨之蛆般,死死盘踞在他丹田气海之上,压制着他所有灵力,让他沦为废人的诡异禁制,也在这股霸道而温和的暖流冲刷下,发出了「咔嚓」一声清脆的、宛如天籁般的碎裂声!
禁制,应声而碎!
张师兄瘦骨嶙峋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原本浑浊如死水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两道难以置信的璀璨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