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熟悉刘三的思路了。熟悉得连对方会选择哪块石头歇脚都能猜个七八分。但他也知道,正因为太熟悉,对方才更会绕路设套,步步为营。
战局之下,往往不是靠拼杀赢得,而是靠谁先让对方动摇。
“你怕吗?”小虎忽然问,声音很轻,像是一句从喉咙底翻上来的私语。
秦苍没有立刻回答。他垂下眼帘,呼出一口混着焦炭味的浊气,喉结滚动了一下。
“怕。”他低声道,“怕的不只是死,还有——万一我失手,村子就完了。”
那一刻,小虎忽然发现他从未真正理解秦苍。他以为这个男人天生无畏、冷静果决,但此刻他才明白,真正的强大从不是不怕,而是明知恐惧依旧踏出那一步。
秦苍转身,一步步踏入夜色,脚步不快,却每一步都踩得极深。他走过小道,穿过林间,最终立在山坡上的那棵老枫下。地面早已布好简易陷阱,落叶掩盖,四周用香灰掺了碎石,以防脚印泄露。那是他们曾经夜巡的固定点,刘三知道。他也知道,刘三一定会试图从此绕路。
秦苍半蹲下来,拆下背后的武器包,一一检查。他的指尖触过冰冷的金属,动作不急不缓,却透着一种几近仪式感的专注。他不只是为了一场战斗做准备,更像是——在为一个决定立誓。
他知道,等到真正交手时,一切伪装、演技和情绪都将烟消云散。子弹不会同情,刀锋也不会因过往的兄弟情而偏离半分。他要面对的,不是昔日同袍刘三,而是一个早已脱胎换骨的敌人。
月色逐渐黯淡,云层压低,一切都变得黯沉沉的。
秦苍静静伏在地面,耳贴湿土,听那一点点被踩碎的枝叶声,从山的那一端传来。
他来了。
秦苍缓缓抽出枪,扣上保险,眼神如霜刀般冷冽。
这一次,他不只是为胜利而战——而是为了,那些依旧相信他的人,那些愿意在夜里守着这个村子,哪怕一颗子弹都没上膛,也要站在他身后的——人。
林间偶尔有微弱的响动,不知是风抚过树冠还是某个不慎踩断的枯枝。秦苍听得极仔细,他分辨出了方向,也大致判断了移动的频率——三人,而且正在尝试分散阵型。
刘三终究还是来了。
秦苍深吸了一口气,手指轻轻按在自己胸口上,仿佛在那里能压下那些翻涌的思绪。他不是神,他也会紧张。他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从他们年轻时在土丘上练刺刀的日子,到某次突围时刘三背着他奔跑的背影,再到那张如今在记忆中已然变得模糊却又在梦里频频出现的脸——那是刘三第一次带人反水时的神情,平静到令人作呕。
他甩甩头,将这些思绪像甩掉灰尘那样一股脑丢在脑后,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掩体。”他在心里默念着,低伏着身形开始悄然移动。
这一带他熟得不能再熟,地形起伏、土质变化、水流方向,他闭着眼都能在脑中画出几条最合适的路线。他没有走那条显而易见的土径,而是沿着一排低矮的山藤蹿入另一处碎石地带,那儿有个半塌的岩洞,是当年避雨时偶然发现的。
岩洞口隐蔽,前有杂草遮掩,背靠一块天然风蚀石,可以有效地断绝热源探测。而在山石背后,有一个天然陷坑,从内向上看去视野开阔,却极难被外部发现。
秦苍钻进岩洞,第一时间检查了陷坑周围的地形,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他取出布条,把枪口包裹得更紧,又将反光部位一一压暗,连弹夹也用油布包住,以免在夜色中闪烁。
他心里很清楚,刘三的人若真敢绕路到这边,绝不会贸然推进,他们一定会进行侦查、设伏、试探。他现在要做的,不是先下手,而是让对方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他布下的“气息”。
他把随身的水壶打开,手指蘸水,在前方岩壁上轻轻洒下一些。他知道这点微不足道的湿润可以吸引嗅觉灵敏的猎犬,也可以破坏热成像的精度。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极致的冷静与精准,没有一丝浪费。
而后,他缓缓靠坐在岩石一角,微闭双目,让呼吸逐渐趋于平缓,心跳也一点点慢下来。他必须保持身体的冷静,否则很可能在关键时刻错失良机。
风吹过洞口,带进一丝带着腐叶味的湿气。秦苍睁眼的一刹那,那种死寂般的冷意再次爬满他的眉眼。
他低声自语:“刘三,今夜你若进来……我便送你入土。”
他的声音极轻,仿佛说给自己听,语气却带着一种压倒一切的坚定。
忽然,他察觉到远处有动静——轻,几不可闻,但却极有节奏感,像是经过训练后控制住重心的小步快行。秦苍屏息,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右手自然搭在枪柄上,食指轻搭在扳机上,整个人像一只被拉满弓弦的箭,随时可能爆发。
脚步声在靠近。
他可以感受到那种靠近的压迫感,一种潜藏在空气中的杀意,像水中的鳄鱼缓缓游过。敌人没有说话,没有互通信号——这是刘三的风格,寂静、干净、不留余地。
秦苍的目光如鹰,落在外头那片几乎融入夜色的灌木丛中,他知道,只要那片草微微动一下,他的枪口就会精准落在目标的胸膛上。他甚至已经预判了对方可能使用的掩体移动路径,计算了风速、角度、与弹道下坠的差值。
但他没有开枪。
因为他还没看到刘三。
他知道那三人中必有一人是假诱,是用来暴露他藏身点的。他不能随便开枪,否则反倒陷入刘三的圈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汗从额角滑下,却被他用下巴轻轻一蹭擦去。他不敢抬手,不敢动弹,就像猎豹在草丛中伏了整整一个白昼,就为了等猎物低头吃草的那一刻。
忽然,一道极轻的光晃过岩壁,是反光——有狙击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