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
东都。
铅云压城,东都的雨幕被施了诅咒一样,已下了整整一天不曾停歇。
豆大的雨珠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层层水雾,将天地间氤氲成一片混沌。
在东都与雾野交界处的乱葬岗,雨势愈发癫狂,泥泞的坟包在雨水中若隐若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殖质气息。
一个身形佝偻的男人,如同一尊被风雨侵蚀的雕塑,固执地挥动着锄头。
他的粗布麻衣早已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嶙峋的骨节上,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格外艰难。
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倾泻而下,模糊了他的双眼,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刨着地面,一下,又一下。
“轰隆——”一道惊雷炸响,宛如天神的怒喝,将整个天空劈成两半。
刹那间,惨白的电光如利剑般刺破雨幕,照亮了男人扭曲的面容。
那是一张恐怖的脸,烧伤的疤痕纵横交错,左眼空洞凹陷,右脸颊的皮肉外翻,狰狞的伤疤几乎覆盖了大半张脸,像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男人喘着粗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继续埋头苦干。
锄头与泥土碰撞的闷响在死寂的坟场回荡,终于,锄头碰到了坚硬的物体,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扔下锄头,抄起一旁的铁锹,开始奋力地铲起湿软的泥巴。
泥浆溅在他身上,与雨水混在一起,顺着裤腿流进泥泞的土地。
不知过了多久,一块腐朽的木板终于露出一角。
男人布满老茧的手微微颤抖,嘴角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他迫不及待地跳进深坑,用力掀开棺材盖。
霎时间,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棺材里躺着一具干枯的尸体,皮肤紧贴着骨头,眼窝深陷,只剩下一具皮包骨的残骸。
男人毫不嫌弃,一把将尸体扛在肩上,艰难地爬出深坑。
他的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朝着远方的黑暗走去。
又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那个被挖得面目全非的坟坑,以及坟前那块摇摇欲坠的木板。
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几个大字——“桑允之墓”,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凄凉。
酉时。
云国。
吴砚之府邸。
摇曳的烛火将案几上的羊皮卷染成昏黄,扭曲的符文在光影中若隐若现。
吴砚之双目空洞,死死盯着那卷记载秘术的古卷,喉间溢出喃喃低语:“这往生傀儡术并无差错。如今仅凭自身修为,我已能驱使一具尸骸。若能解开龙之心脏的封印,再集齐七处龙脉之力......”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枯瘦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卷边,“届时,万千尸身皆可为我所用!”
忽然,他猛然抬头,眼中迸发出狂热的光芒:“或许,单凭现有的三处龙脉,就能让我多操控两具傀儡!”
话音未落,房门“吱呀”被推开,寒气裹挟着潮湿气息涌入室内。
董寅浑身湿透,抱拳躬身的姿态却依旧笔直:“吴帅,行动失败了。”
吴砚之慢条斯理地合上羊皮卷,指节在案几上敲出规律的声响:“失败?他何时有这般能耐,竟连你也不是对手?”
董寅头垂得更低,声音几不可闻:“属下无能。归尘那老东西带着黎昭突然现身,属下寡不敌众,只能暂避锋芒。”
“好个老不死的!”
吴砚之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我的好岳丈,倒是命比城墙还硬。”
他沉吟片刻,突然问道:“封丑回来了吗?”
“尚未归队。”董寅摇头,“探报说他往雾野去了。”
“等他回来,即刻唤他来见。”
吴砚之靠回椅背,眼中杀意翻涌,“至于孟皓清......且容他在大尉多蹦跶几日。在破解封印之法前,即便夺来他手中的四处龙脉,也是徒劳无功。”
董寅再次抱拳行礼,退出房间时,厚重的木门缓缓闭合,将摇曳的烛火与屋内的阴谋算计一同隔绝在黑暗之中。
戌时。
东都皇宫。
深宫内院,一间幽暗的房间中,烛火摇曳。
许梁捏着手中密信,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目光如鹰隼般审视着信上的每一个字。
良久,他轻叹一声,将信纸缓缓凑近烛台跳动的火苗。
橙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纸张,黑色的字迹在火光中扭曲变形,化作灰烬,他才将残片丢入一旁的白瓷碗中。
“急又有何用?”
许梁望着碗中余烬,喃喃自语,“汤谦迟迟未归,如今朝堂上三方势力鼎立,这般精彩大戏,我岂能错过?崔将军生前交付的重任,便是让我渗透朝堂,如今正是关键时刻。”
话音未落,房门“吱呀”一声轻响。
一个小太监低着头,弓着背,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声音细若蚊蝇:“公公,密信已经按您吩咐送出了。”
许梁微微抬眼,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说,那两位大人物见了信,总不会坐视不理吧?”
小太监慌忙低下头,战战兢兢地答道:“奴才愚钝,实在不知。”
许梁捏着兰花指然后放在下巴上说道:“愚钝好~愚钝点好啊!”。
许梁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起身,挺直佝偻已久的腰背,双手背在身后,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向窗边。
“闹得越大越好”。
他目光深邃,语气中带着几分狠厉,“我在这朝堂上弯腰蛰伏了这么久,也该直起腰板了。他俩关系不好,我才能好啊,只有他们两败俱伤,我才能渔翁得利啊。”
说罢,一阵低沉而诡异的笑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烛火被笑声惊得猛地一颤,在墙壁上投下他扭曲变形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