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鲨帮赠知府纹银五百两,南海明珠一斛。附:处理尸身杂役工钱十两,记入‘修缮’项下。”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员外的眼球上,直钻进他的脑髓里!甲子年九月初七…九月初八…失踪名单…黑鲨帮…“鲜货”…“行乐”…纹银五百两…处理尸身…工钱十两…“修缮”!
“轰”的一声,李员外只觉得天旋地转!昨天那场天雷劈开的,哪里只是一座府邸?
这漫天飘洒的,分明是知府披着人皮,内里却早已腐烂发臭,与海魔鬼魅为伍的滔天罪证!
那些年复一年笼罩府城、让无数家庭破碎的失踪惨案,根源竟在这里!知府,竟是人贩!是海贼登岸掳掠妇孺的帮凶和销赃的窝主!他用百姓的血泪和尸骨,铺就了自己的升官发财路!
“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撕裂了空气。
是那个昨天在废墟里找到女儿石榴银簪的老石匠!他枯瘦如柴的手里死死攥着几张飘落的纸,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浑浊的老泪混着鼻涕汹涌而下,他指着废墟白骨堆的方向,喉咙里嗬嗬作响,却再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有绝望到极致的悲鸣。
人群彻底炸了锅!
“我的天爷啊!看这个!”一个识字的布商抖着手里的纸,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丙寅年腊月…腊月二十三!小年夜!海贼‘血蛟’部入城…掳走妇人孩童…九人!知府…知府收黄金二百两!畜生!畜生啊!那年我表姐一家就是小年夜没的!说是走水了…骨头…骨头原来在这!”
“还有这张!分赃账!清清楚楚!知府拿大头!海贼拿‘货’!捕快…捕快也有份!王三!李四!就是他们!就是衙门里那两个狗腿子!昨天还看见他们在街上晃!”一个汉子目眦欲裂,挥舞着纸片,像挥舞着杀人的刀。
“海贼!是海贼!知府把海贼放进城来祸害我们!帮着他们糟蹋我们的妻女!杀我们的孩子!完了还帮着埋尸灭迹!收黑钱!”一个老妇人捶打着胸口,哭嚎着瘫软在地。
愤怒!比昨夜焚烧废墟时更加纯粹、更加狂暴、更加刻骨的愤怒,如同浇了滚油的野火,瞬间席卷了每一个人!
知府死了?太便宜他了!昨夜还想着鞭尸泄愤,现在只觉得挫骨扬灰都难消心头之恨!勾结海贼!引狼入室!残害妇孺!这哪里是官?是披着官袍、比海贼更恶毒千百倍的魔鬼!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杀!杀光那些狗腿子!”
“海贼!找海贼报仇!”
“知府的老婆孩子呢?一个都不能放过!”
人群彻底失控,吼声震天动地,如同无数受伤野兽的咆哮汇成的洪流,震得残存的断壁都在簌簌发抖。
昨夜点燃的只是衙门的木头,此刻燃烧的是所有人的理智和血液!他们红着眼,像寻找猎物的狼群,开始疯狂地搜寻那些名单上出现的捕快名字,搜寻一切与知府、与海贼有牵连的蛛丝马迹。混乱在蔓延,哭喊、叫骂、打砸声此起彼伏。
就在这片沸腾的、几乎要吞噬一切的狂乱漩涡边缘,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硬生生撕开了一条通路。
“让开!都让开!周县令到——!”
几匹快马驮着风尘仆仆的骑手,护卫着一辆马车,艰难地穿过汹涌愤怒的人潮。马上的差役声嘶力竭地呼喝着,脸色煞白,显然也被眼前的景象和人群的狂暴吓得不轻。
小轿猛地停下,轿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却微微颤抖的手一把掀开。
周县令,四十出头,一张端方的国字脸此刻绷得死紧,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他一步跨出轿子,官袍的下摆还沾着赶路的泥点。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在原地,倒抽一口冷气!
废墟。仍在冒烟的、巨大的、如同巨兽残骸般的废墟。废墟中央,那一片在灰黑色背景下白得刺眼、白得令人心胆俱裂的——骸骨堆!而更触目惊心的是,废墟上,道路上,甚至那惨白的骨堆旁,到处都飘落、散乱着雪白的纸片!如同给这片人间地狱铺上了一层诡异的丧纸!
空气里弥漫着焦臭、血腥(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直觉)、还有人群狂暴到极致的愤怒气息,几乎让他窒息。
一路快马加鞭赶来,路上听到的只言片语——“知府被雷劈死了”、“府衙塌了”、“挖出好多死人骨头”——他本以为是愚民夸大其词,是荒诞不经的谣言。可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竟是真的?!
“大…大人!”一个早一步赶到,此刻面无人色的府衙小吏连滚爬爬地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手里胡乱抓着一把飘落的纸,“您…您快看看这个!满…满城都是!天上下下来的!”
周县令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眩晕,一把夺过那小吏手里皱巴巴的几张纸。目光如电,急扫而过。
只看了几行,他端方的身躯便猛地一晃!脸色由震惊的煞白,瞬间转为暴怒的赤红,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狂跳!握着纸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咯咯作响,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
“畜生!!!”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又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怒吼,猛地从周县令的胸腔里炸了出来!这声吼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震得周围几个差役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终于明白了!彻底明白了!为什么三年前,他还在下面做知县时,辖内接连发生妇人孩童失踪奇案,他心急如焚。
将详实案情报至府衙,得到的却总是知府轻飘飘的批复:“或为流寇所为,着严加巡查”、“妇人私奔,亦属寻常,不必大惊小怪”、“孩童走失,着里正细查”……甚至有一次,他据理力争,反被知府斥为“小题大做,扰攘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