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金銮殿檐角的铜铃在朔风中呜咽,与阶下群臣此起彼伏的恭贺声格格不入。
庆帝抚着明黄龙纹御案,龙纹玉佩在掌心摩挲出细碎声响。
“睿王谢子卓西南大捷,三战三胜!”他话音未落,玉如意重重磕在案几上,震得鎏金香炉里的青烟都剧烈震颤。
“待他班师回朝,必当重赏!”
谢逸风垂眸立在太子位,玄色蟒袍金线暗绣的云纹随着呼吸起伏。
他盯着御案上捷报末尾“儿臣谢子卓叩首”的字迹,喉间泛起腥甜。
半月前他买通西南匪帮截断粮草的密计,竟成了谢子卓的军功垫脚石。
“太子殿下统筹全局,实乃我朝肱骨!”鸿胪寺卿的谄媚之词如潮水涌来,他却只觉聒噪。
缓缓抬眸时,琥珀色瞳孔里流转的冷意化作春水般的温润。
谢逸风抬手虚扶,广袖掠过蟠龙柱上的鎏金,笑道:“父皇圣明,子卓弟弟年少有为,此乃大庆之幸。”
他笑得眉眼弯弯,却在转身时死死攥住袖中暗纹,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透过殿门缝隙,他望见漫天杨絮正将宫墙染成苍白,恍惚间竟像是西南战场上未凝的血。
暮色浸透朱红宫墙时,谢逸风踹开太子书房的雕花槅扇。
紫檀木案上摆着前日临摹的《快雪时晴帖》,墨迹未干的“佳想安善”四字在烛火下扭曲变形。
他猛然扯下束发玉冠,墨发如瀑倾泻,金丝绣着瑞兽的腰带散落在青砖上。
“小顺子!”青瓷笔洗碎裂的脆响中,谢逸风将狼毫狠狠掷向屏风。
贴身太监小顺子扑通跪地,绣着流云纹的袖口扫过满地狼藉:“殿下息怒……”
“为何西南那帮蛮夷一击击溃?资助他们的……”谢逸风捏着半截断砚逼近,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蟠龙柱上,恍若张牙舞爪的凶兽。
小顺子额角沁出冷汗,哆哆嗦嗦展开密信:“是...范府提前囤积居奇,稳定物价。
深受睿王器重,睿王殿下雷霆出击之下……”
“范府!又是范府!”谢逸风将断砚狠狠砸向铜镜,镜面轰然碎裂,映出无数个扭曲的自己。
他想起范聿恒屡次坏他计划,胸中腾起滔天怒意:“好个狼狈为奸。”
忽又抓起案上奏折,信纸被撕得簌簌作响,“他谢子卓还未班师,便想抢我储君风头?”
夜风卷着花香撞开雕花窗,烛火明明灭灭。
五月末已经有些燥热,小顺子却浑身发冷。
他看着谢逸风单薄的背影在月光下佝偻如困兽,轻声道:“殿下,范家商船近日频繁出入西南……”
话音未落,便见谢逸风猛然转身,眼底翻涌的杀意凝成寒冰:“去,告诉暗卫营,在川蜀官道给我备好‘大礼’。
我倒要看看,没了粮草,睿王还能不能风风光光班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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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
都督府前的旌旗在五月燥热的风中猎猎作响,谢子卓摘下玄铁头盔,额间的汗水顺着刀刻般的下颌线滑落。
鎏金兽炉里本该散发龙脑香,此刻却被滇南缴获的龙涎香取代,馥郁的气息混着血腥味,在闷热的空气里翻涌。
“王爷,冰镇酸梅汤!”副将递来白瓷碗,碗壁凝着细密的水珠。
谢子卓仰头饮尽,望着校场上膘肥体壮的滇马在烈日下踏起阵阵烟尘,马厩旁堆积如山的翡翠、玛瑙被晒得泛着刺目光芒。
墙角木箱里码着的西南草药,在暑气中隐隐透出苦涩气息。
入夜后,蝉鸣愈发聒噪。
谢子卓屏退众人,解开绣着瑞兽的锦袍,露出浸透汗水的中衣。
柳禹琛悄然推门而入,藏蓝劲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手中折扇轻摇,却扇不散室内凝滞的暑气。
“东宫暗卫已在川蜀一带严阵以待。”他将密信拍在檀木案上,信纸边缘还带着汗渍。
谢子卓指尖摩挲着案上的虎符,金属被烈日晒得发烫。
“五月的蜀道,正是最难行走的时候。”他冷笑一声,望向窗外高悬的弦月。
月光洒在缴获的蛮王金错刀上,折射出冷冽的光,“谢逸风倒会选地方。”
柳禹琛展开一卷泛黄的舆图,汗水在图上晕开墨痕:“范公已安排商船沿嘉陵江北上,船舱夹层里藏着避瘴的草药。”
他压低声音,折扇轻点地图上的隐秘小路,“而且,我们在沿途驿站备下了冰窖,足够大军避暑。
粮草方面亦不用担心……”
谢子卓忽然起身,玄甲上的铜铃发出细碎声响。
他走到窗前,望着庭院里被月光拉长的树影,想起太子在朝会上虚伪的笑容,喉间泛起一丝血腥气。
“告诉范聿恒,”他转身时眼神如鹰,“让他在京城准备好庆功宴——我倒要看看,谢逸风还能耍出什么把戏。”
更鼓声惊起檐下夜枭,柳禹琛将一枚刻着范府徽记的玉牌推至案前。
玉牌触手生凉,与室内闷热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
“范公说,五月的云州虽热,但京城的秋,怕是要提前来了。”两人相视而笑,笑声里藏着比暑气更灼人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