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刚过,翰林院的青砖地上还凝着晨露。
苏悦抱着新领的青色官服站在庑廊下,薄雾中传来几位女官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听说七皇子嫁妆里光翡翠矿就有两座...\"
\"尚宫局连夜赶制的九凤冠,用的可是南海鲛珠...\"
\"倒是让某些人白捡了个大便宜...\"
苏悦慢条斯理地抚平官服袖口暗纹——五品官员特有的云雁补子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她突然转身,笑吟吟地望向那几位绯袍女官:\"几位大人说得极是。\"
葱白手指一根根竖起,\"下官不光攀了高枝,家里大夫君能写会画,二夫君武艺超群,三夫君妙手回春...\"
\"苏大人!\"掌院学士赵映欢黑着脸从典簿厅出来,犀角腰带扣撞得叮当作响,\"卯时三刻要点卯了!《景隆大典》的校勘还等着您过目呢!\"
\"下官这就去。\"苏悦行了个标准的揖礼,起身时特意让腰间羊脂玉佩晃出清脆声响。
玉佩上\"淑人君子\"四个御笔小字在晨光下熠熠生辉,惊得赵映欢瞳孔一缩——这可是太上皇贴身之物。
穿过九曲回廊,苏悦嘴角噙着笑。
五品翰林侍讲虽只是个闲差,主要负责整理先朝典籍、起草寻常诏令,但有了编修《景隆大典》的差事,再加上这块玉佩...
\"砰!\"
身后传来茶盏摔碎的脆响。
苏悦不用回头都知道,定是那位总想压她一头的李侍讲又砸了杯子。
自从圣旨下达,这位六品修撰就没给过她好脸色。
\"苏大人留步。\"典簿厅门口,穿着浅绿官服的小吏恭敬递上文书,\"这是今日要校勘的《礼部则例》,王学士特意嘱咐,七皇子大婚的仪注需您亲自把关。\"
苏悦接过沉甸甸的卷宗,指尖在\"亲王仪仗\"条目上轻轻一点。
呵,让她这个女驸马审定婚礼流程,翰林院这帮老狐狸还真是...善解人意。
推开校书阁的雕花门,墨香扑面而来。
梁上悬着的\"慎独\"匾额下,几位青袍同僚正在埋头誊抄。
见她进来,有人悄悄抬眼,又迅速低头——那眼神里三分嫉妒七分敬畏。
苏悦在临窗的檀木案前坐下,展开《景隆大典》的残卷。
作为新任侍讲,她主要职责有三:一是参与大型典籍编纂,二是为皇帝讲经解史,三是...她瞥了眼案角堆积如山的贺表——代拟各路官员给七皇子大婚的贺词。
\"苏大人。\"门又被推开,膳房小厮捧着食盒探头,\"贤君赐的杏仁茶。\"
阁内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苏悦泰然自若地接过描金瓷盏,掀盖时热气氤氲了眉眼。
贤君这手敲山震虎玩得妙啊,既全了礼数,又明晃晃告诉所有人——这位新晋女驸马,他们护定了。
窗外日晷的影子渐渐缩短。苏悦蘸墨批注时,听见窗外又飘来议论:
\"神气什么,不过是个吃软饭的...\"
\"嘘!人家现在可是能直入长寿宫的主...\"
朱笔在纸上顿出个墨点。
苏悦突然扬声:\"张典籍,劳您把《熙宁婚仪》找出来。\"她晃了晃玉佩,\"下官得好好琢磨,怎么把七殿下风风光光娶回家不是?\"
\"啪嗒——\"
这回摔的像是砚台。
刚点完卯,苏悦就被传召至长寿宫。
太上皇正在修剪一株名贵的绿牡丹,金剪刀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听说你把翰林院搅得鸡飞狗跳?\"老太上头也不抬。
苏悦跪得端正:\"微臣冤枉,不过是实话实说。\"
太上皇的金剪刀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苏悦保持着跪姿,却不着痕迹地调整了呼吸。
长寿宫里的沉水香袅袅升起,在两人之间织出一层薄纱。
\"哀家这把剪刀,剪过叛贼的舌头,也剪过登基的龙袍。\"太上皇突然手腕一翻,剪刀尖险险擦过苏悦的耳垂,\"你猜它今天想剪什么?\"
苏悦耳边的碎发缓缓飘落。
她直视太上皇锐利的眼睛,忽然从怀中掏出个绣着歪歪扭扭桃花的香囊:\"里面是安神的合欢花。\"
殿内瞬间死寂。
太上皇的手悬在半空,金剪刀\"当啷\"掉在青玉砖上。
\"小丫头。\"太上皇弯腰捡剪刀时,声音突然哑了,\"你可知上一个敢这么算计哀家的人...\"
\"在皇陵扫落叶。\"苏悦接得飞快,却从袖中又摸出个油纸包,\"阿泽新做的杏仁酥,用是七殿下上次带来的山泉水。\"
老太上瞪着油纸包,威严的嘴角抽了抽。
她突然一把抓过杏仁酥咬了口,酥皮簌簌落在明黄凤袍上。
\"甜了。\"老太上含糊地骂,却把剩下半块小心包好塞进袖袋,\"哀家年轻时,也像你这般胆大包天。\"
苏悦眼睛一亮,立刻顺杆爬:\"那您肯定知道,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哼。\"剪刀咔嚓剪下一截枯枝,\"起来吧,看看这个。\"
案几上摊着份密折,记录着三皇子与漕帮的往来。
苏悦心头一跳——这分明是顾清宴的手笔!
\"哀家知道暗影阁听谁的。\"太上皇突然用剪刀尖挑起她下巴,\"小丫头,娶了哀家的孙子,可就不能只顾着明哲保身了。\"
苏悦后背沁出冷汗。
原来老太太什么都知道,包括她那些装傻充愣的小把戏。
\"微臣...\"
\"拿着。\"太上皇扔来个令牌,\"凭这个可随时入宫。谦儿那孩子...\"金剪刀突然重重插进花盆,\"若让哀家知道你负他...\"
\"微臣定当竭尽全力爱护七殿下。\"苏悦双手接过令牌,突然从袖中掏出个琉璃瓶,\"这是西洋来的香露,据说能安神...\"
老太上接过瓶子对着光端详,琉璃折射出的彩虹光斑在她威严的脸上跳跃。
半晌,她突然噗嗤一笑:\"滚吧。\"
老太上甩开她的手,转身时凤袍扫落一盆名贵的绿菊,\"带着哀家的令牌,去告诉贤君...\"金护甲在袖中捏紧了那个丑兮兮的香囊,\"就说哀家准了,按亲王之礼下聘。\"
苏悦郑重叩首,起身时突然从腰间解下个锦囊:\"差点忘了,七殿下今早偷偷塞给我的,说是您最爱吃的松子糖。\"
老太上背对着她,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当苏悦退到殿门口时,忽然听见一声带着笑意的骂:
\"混账东西,哀家年轻时怎么就没想到用松子糖哄皇祖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