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分,暴风雨来了。
周子谦正在小口啜饮雪蛤羹,忽听永宁宫方向传来瓷器碎裂声。
紧接着是贤君罕见的厉喝:\"查!给本宫彻查!\"
一队队太监举着灯笼在宫道上狂奔。
先是尚服局被翻了个底朝天——七皇子的春衫为何用的是最次的杭绸?接着是御膳房——给永宁宫的食材为何比往年少三成?最后查到内务府,李德全的干儿子当场尿了裤子——他克扣七皇子份例的账本被翻了出来。
周子谦倚在窗边看戏。
这场风暴比他预想的更猛烈,可见父妃平日积压了多少怒火。
当禁军押着哭嚎的李德全经过时,他轻轻叩响了窗棂。
\"殿下!殿下救命啊!\"李德全挣脱禁军扑到窗下,\"老奴冤枉——\"
周子谦缓缓俯身。
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两道阴影:\"李总管,那日你说...本王被谁带坏了来着?\"
李德全如遭雷击。
直到被拖走,那双浑浊的老眼还死死瞪着窗户——那里站着的,真的是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七皇子吗?
子时三刻,周子谦正准备就寝,忽听窗棂轻响。
推开一看,竟是父妃独自站在月光下,手里捧着个紫檀匣子。
\"父妃?您怎么——\"
贤君闪身入内,指尖按在他唇上:\"嘘。\"他打开匣子,里面是把精巧的匕首,\"你祖母留下的。\"
周子谦呼吸一滞。
外祖家是开国功臣,这把\"青鸾\"匕首曾随女帝亲征。
他刚要推拒,却见父妃撩起衣袖——小臂上赫然是道陈年疤痕。
\"当年我为陛下挡箭,换来了抚养你的资格。\"贤君声音轻得像羽毛,\"谦儿,病弱不是你的错,但若因此任人践踏...\"他将匕首按在儿子掌心,\"就是辜负为父这片心。\"
周子谦握紧匕首,突然发现父妃远比他想象的更了解皇宫的黑暗。
那些他自以为高明的算计,在父妃眼里怕是稚嫩得可笑。
\"三日后太上皇寿宴。\"贤君最后在他额间落下一吻,\"穿那件月白织金蟒袍。\"
殿门轻轻合上。
周子谦摩挲着匕首上的青鸾纹样,突然想起苏悦的话——你生来就高贵。
原来不只是安慰,而是事实。
他的血脉里流淌着开国功臣的骨气,继承着贤妃争宠时的谋略,只是被二十年的药罐子生活掩埋了而已。
更漏声声,周子谦在灯下展开上官皓暮给的机关图。
那是张皇宫地下水道详图,有几处用朱砂标出了暗道——恰巧通往三皇子宫后的废井。
他蘸着茶水在桌上勾画:
1. 太后寿宴穿月白蟒袍
2. \"偶遇\"太仆寺卿
3. 展示投壶技艺
4. 适时咳嗽发作
最后,他在纸上画了个圈,重重点上三点——这是要送给三皇子的\"大礼\"。
那日桃林里,顾清宴附耳说过的话让他至今心跳加速:\"三皇子偷运贡茶的船,今晚会经过西华门。\"
周子谦吹熄蜡烛。
月光透过窗纱,在地上投出匕首的阴影,像只蓄势待发的青鸾。
他忽然觉得,这座困了他二十年的皇宫,突然变成了棋盘。
而执棋的手,终于轮到他了。
寅时三刻,紫宸殿的琉璃瓦上还凝着露水,宫人们已经将九百九十九盏金丝灯笼挂满了廊檐。
周子谦站在偏殿整理衣冠,月白织金蟒袍在晨光中泛着流水般的光泽——这是父妃特意嘱咐的穿戴。
\"殿下,该献寿礼了。\"小太监在门外轻声提醒。
周子谦最后看了眼手中的檀木匣。
匣子里是他花了三天三夜雕琢的\"福寿双全\"摆件——桃木底座上嵌着白玉雕的寿桃,机关是跟上官皓暮学的,轻轻一碰就会缓缓旋转。
材料不算名贵,胜在别出心裁。
\"七弟这是准备了什么稀罕物?\"三皇子周子琰不知何时倚在门边,一袭绛紫蟒袍衬得他面如冠玉,\"该不会又是...药丸子吧?\"
殿内几个宫女掩嘴轻笑。
周子谦垂眸不语,只是将木匣护在胸前。
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显怯懦,周子琰顿觉无趣,甩袖而去时故意撞了下他肩膀。
\"三哥当心。\"周子谦突然开口,声音轻却清晰,\"前日太仆寺的贡茶车翻了,听说溅湿了好几匹御赐的云锦。\"
周子琰背影一僵。
那批\"贡茶\"里实际夹带着私盐,是他岳父太仆寺卿的生意。这个病秧子怎么会...
辰时正,钟鼓齐鸣。
太上皇端坐在九龙金椅上,虽已六十八岁,目光却仍锐利如鹰。
女帝携王夫坐于左下首,右边依次是几位有望继位的公主。
\"孙儿恭祝皇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周楚凡率先出列。
他今日穿着亲王规制的玄色礼服,玉带上悬着先宁安亲王的玉佩,举止间既有天家威仪又不失少年朝气。
献上的是一尊血玉观音——据说能寻到这般成色的玉料,全因暗影阁的势力遍及西域。
\"小凡有心了。\"太上皇目光柔和了几分,亲自招手让他上前,\"来,坐哀家身边。\"
几位公主交换着眼色。
谁不知道这位置向来只赐最得宠的晚辈?
往年可都是大公主周明澜的殊荣。
寿礼呈献继续。
轮到周子谦时,殿内明显安静了几分。
他缓步上前,跪拜时故意踉跄了一下,惹得太上皇连忙示意女官去扶。
\"孙儿手拙,雕了个小玩意给皇祖母解闷。\"
木匣开启的瞬间,殿内响起细微的惊叹。
那白玉寿桃竟在众目睽睽下缓缓旋转,桃尖渗出丝丝缕缕的清香——是林宇轩特制的安神香粉。
\"这...\"太上皇难得露出惊喜,\"谦儿何时学的机关术?\"
\"孙儿在养病时,跟着一位擅长机关的公子学了点皮毛。\"周子谦声音温软,恰到好处地咳嗽两声,\"孙儿无用,只能做些小玩意...\"
\"胡说什么!\"太上皇竟亲自起身将他扶起,\"哀家就喜欢这样用心的礼物。\"说着摘下腕上的翡翠佛珠给他戴上,\"赏你的。\"
女帝眸光微闪。
那串佛珠是南疆进贡的珍品,太上皇随身佩戴了二十年。
王夫在案下轻轻按住女帝的手,面上依旧挂着慈爱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