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谦。\"
轻柔的呼唤让他回神。
苏悦不知何时站在了廊柱旁,手里捧着个青瓷小瓶。
月光透过瓶身,隐约可见里面淡蓝色的药丸。
\"阿轩新配的药。\"她将瓷瓶递来,\"发作时含一粒,能缓解气喘。\"
周子谦接过瓷瓶,触手冰凉。
瓶底刻着林宇轩特有的草药纹样,可那药香却是他从未闻过的清冽气息。
他忽然想起太医院那些苦得让人作呕的药汤——原来药也可以是甜的。
\"我...\"他喉结滚动,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瓶身,\"不知该如何谢...\"
\"不必。\"苏悦打断他,目光落在他攥得发白的指节上,\"子谦,你生来就高贵。\"
这句话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周子谦心头一颤。
高贵?一个连奴才都使唤不动的药罐子皇子?他苦笑着摇头:\"姐姐说笑了。\"
\"你看。\"苏悦突然指向院中——
梁君泽正俯身为翰翰系散开的鞋带,亲王规制的锦袍拖在地上沾了灰;顾清宴单膝跪地让瑶瑶往他头上插野花,暗影阁主的威严荡然无存;上官皓暮小心翼翼地给弟弟揉腰,哪还有半分世家公子的骄矜。
\"他们为你煮药、教你骑马、陪你熬夜...\"苏悦轻声道,\"不是因为你是皇子,而是因为你是周子谦。\"
夜风突然变得温柔,带着桃子的甜香。
周子谦望着瓷瓶里微微晃动的药丸,忽然想起父妃说过的话——\"谦儿,这世上最难得的,不是别人对你身份的敬畏,而是对你这个人的珍重。\"
远处传来瑶瑶银铃般的笑声。
小丫头不知怎么爬到了顾清宴背上,正揪着他耳朵当马骑。
周子谦胸口涌起一股热流,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七日后太上皇寿宴。\"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往常坚定,\"我会向母皇请旨,准我每月到亲王府...养病。\"
苏悦笑了。这才是天家皇子该有的样子——不是鲁莽地硬碰硬,而是懂得借势而为。
太上皇向来疼惜这个病弱孙子,女帝又最重孝道...
\"药记得随身带着。\"她最后叮嘱,\"瓶底机关,左转三圈是应急的。\"
周子谦郑重地将瓷瓶藏进贴身的暗袋。
那里原本装着太医院的救命丹,如今换成了带着苏府温度的良药。
他忽然想起白日里林宇轩说的\"丹田气海\"的鬼话,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是啊,他周子谦生来就高贵。
不是因着皇子身份,而是有幸遇见这群,愿意为他弯腰系鞋带的人。
月光渐浓,周子谦走向喧闹的庭院。
瑶瑶立刻张开沾满糕点屑的小手扑过来,他稳稳接住,在小丫头软乎乎的脸蛋上亲了一口——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主动亲近别人。
夜风送来桃子的甜香,也送走了那个总是躲在角落的七皇子。
瓷瓶在怀中微微发烫,像一颗刚刚点燃的火种。
晨雾未散,苏府别院门前已停着三辆鎏金马车。
周子谦站在最华贵的那辆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青瓷药瓶。
来接他的宫人还是那批——李德全带着四个小太监,脸上堆着恭敬的笑,眼里却藏着不耐。
\"殿下请上轿。\"李德全弯腰的弧度比来时标准多了,可眼皮还耷拉着,\"贤君惦记着呢。\"
周子谦闭了闭眼。
三日前那个甩巴掌的七皇子仿佛只是个幻影,他又变回了人尽可欺的药罐子。
但这次,他袖中多了一瓶\"林氏秘药\",腰间藏着顾清宴给的响哨,衣襟暗袋里还有上官皓暮偷偷塞的机关图。
\"有劳李总管。\"他虚弱地咳嗽两声,任由小太监搀扶上轿。
车帘落下时,余光瞥见苏悦对他眨了眨眼。
马车缓缓驶离别院。
周子谦靠在软枕上,听着车轮碾过官道的声响。
来时这条路满是忐忑,归时却装满筹谋。
他摸出药瓶轻轻摇晃,蓝色药丸碰撞瓶壁发出细碎声响——这是他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第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武器。
贤君的永宁宫永远飘着安神香。
周子谦刚踏进殿门,就看见父妃倚在贵妃榻上,手里攥着串佛珠,眼下两片青黑。
\"谦儿!\"贤君几乎是扑过来的,冰凉的指尖抚上他脸颊,开始睁眼说瞎话,\"怎么瘦了?\"
周子谦鼻尖一酸。
在这个女子为尊的世道,他的父妃是少数几个会真心疼他的男子之一。
他张了张嘴,突然发现准备好的说辞全堵在喉咙里——那些算计、谋略,在父妃泛红的眼眶前溃不成军。
\"父妃...\"他声音发颤,眼泪要掉不掉,\"我是不是很没用?\"
贤君手一抖,佛珠啪嗒掉在地上。
他捧着周子谦的脸细细端详,从泛红的眼尾看到微微发抖的唇瓣:\"谁欺负我儿了?\"
周子谦只是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他想起顾清宴教的\"示弱要示得全宫皆知\",索性扑进父妃怀里抽泣起来。
贤君身上熟悉的沉水香包围着他,让他恍惚又变回那个三岁出痘时,彻夜抱着他哼童谣的温柔父亲。
\"连身边人都使唤不动...\"他哽咽着,\"还不如小凡...\"
这句话像把刀,直直插进贤君心口。
佛珠被攥得咯吱响,贤君声音却温柔似水:\"谦儿是世上最好的孩子。\"
周子谦在父妃肩头蹭掉眼泪。
这个动作他做了二十年,今日却第一次带着目的——让父妃看清他衣领下未消的红痕。
那是今早他特意用桃毛蹭出来的,看起来活像被粗布衣裳磨伤了脖颈。
回到寝殿已是申时。
周子谦屏退左右,独自站在铜镜前打量自己——苍白的脸色,泛红的眼尾,连嘴唇都因刻意少喝水而显得干裂。
完美的一幅\"受尽委屈\"的模样。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衣带。
果然,不到半刻钟,殿外就传来贤君贴身大宫女翡翠的声音:\"殿下,贤君赐了雪蛤羹来。\"
\"进来。\"周子谦故意哑着嗓子。
言一端着食盒入内,一眼就看见七皇子脖颈到锁骨的红痕。
他手一抖,羹汤差点洒出来——那分明是粗使宫女才穿的麻布料子磨出的伤!
\"放着吧。\"周子谦虚弱地摆手,\"替我谢过父妃。\"
等言一退下,他嘴角微微上扬。
现在,该埋的线都埋好了:李德全的怠慢,粗布衣裳的折磨,连\"不如小凡\"的哭诉都是精心设计——谁不知道贤君最忌讳旁人拿他和宁安王比较?
因为他觉得他的儿子不比任何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