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记住了!”硕德八剌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爱育黎拔力八达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释然笑容。他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
“去吧…跟着床兀儿。他是朕留给你的最后一把刀。记住…活下去!”
硕德八剌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触及冰冷的地砖。他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仿佛已与这龙床融为一体的父亲,那单薄的身影在昏暗的宫灯下,却如山岳般沉凝。
他猛地转身,不再回头,大步冲向殿门,冲向外面的黑暗与未知的未来。他稚嫩的肩膀上,已压上了整个大元王朝复国的希望和一个父亲沉甸甸的托付。
殿门开合,带进一阵隆冬的寒风,吹得烛火一阵剧烈摇晃,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
爱育黎拔力八达静静地躺着,感受着生命如同沙漏般无可挽回地流逝。
远处,隐约传来虞军震天的呐喊和攻城器械撞击城墙的沉闷巨响,如同丧钟,一声声敲在这座辉煌了近百年的帝国心脏之上。
火光,透过高窗,将天际染成一片不祥的橘红。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的气力,从枕下摸索出另一件东西——不是令牌,而是一柄镶嵌着宝石、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蒙古金刀。
刀身冷冽,映照着他苍白而平静的脸。
“来人…”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个面目苍老、默默侍立角落的内侍无声地趋近。
“扶朕…起来。”
老内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这位行将就木的帝王,为他披上那件象征着成吉思汗荣耀的、绣着金狼图腾的旧战袍。
爱育黎拔力八达拒绝了搀扶,他挺直了佝偻的脊背,像一杆虽老朽却依旧不屈的战旗。
他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挪到寝殿中央那张巨大的、标示着帝国疆域的地图前。
地图上,元都像一个孤岛,被代表虞军的猩红箭头重重包围。而北方那片广袤的、标注着“岭北行省”的草原,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燃烧着生机。
他用枯槁的手指,轻轻拂过地图上那片熟悉的绿色区域,那是斡难河畔的祖地,是梦开始的地方。
“姚家的天子…守住了他的国门…”他喃喃自语,嘴角牵起一丝近乎嘲讽又带着敬意的弧度,“朕…孛儿只斤·爱育黎拔力八达…今日…也要守着这大都,守着朕的社稷…以…成吉思汗子孙的方式!”
他不再看地图,而是盘膝坐下,将那柄金刀横置于膝上,刀锋向外。
浑浊的双眼望向殿门外那片被战火映红的夜空,眼神穿透了宫墙,穿透了厮杀,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草原,看到了先祖们纵马驰骋的身影。
他缓缓闭上眼,如同老狼归巢,等待着最后的时刻,也等待着用自己最后的存在,化作一道屏障,为远行的幼崽争取时间。
宫外,子时将近。北风呼啸,卷起尘土和血腥味。
床兀儿全身重甲,目光如电,三万挑选出的精锐骑兵已集结完毕,战马焦躁地刨着蹄子,喷着白气。
太子硕德八剌一身戎装,稚气未脱的脸上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他最后望了一眼皇宫深处那最高大殿的轮廓,仿佛要将那景象烙印在灵魂深处。
“殿下,时辰到了。”床兀儿的声音低沉如铁。
硕德八剌深吸一口凛冽刺骨的空气,翻身上马,动作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利落与沉重。
“出发!”床兀儿低吼一声,手中弯刀猛地向前一指。
沉重的北门在绞盘的呻吟声中缓缓开启一条缝隙,吊桥轰然放下。
几乎在同一瞬间,东、西、南三座城门外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冲天的火光——那是元帝安排的疑兵,用敢死队点燃了堆积的草料和部分营帐,制造出元军突围的假象,意图吸引虞军主力的注意!
“冲!”床兀儿一马当先,率领着沉默如铁的三万铁骑,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裹挟着太子所在的马车,趁着三处混乱制造的短暂空隙,猛地扎进了北门外那片看似是生路、实则可能杀机四伏的沉沉黑暗之中。
马蹄声如雷,踏碎了秋夜的死寂,也踏上了那条通往草原深处、充满荆棘与未知的复国之路。
而皇宫深处,那盏映照着帝王孤影的烛火,在寒风中顽强地摇曳着。
哪怕燃尽最后一丝灯油,也要照亮帝国最后的尊严。
当床兀儿突围的队伍在城外渐渐远去,一直在暗中埋伏等候的赵蒙恩部也于被霜风破败的昏黄枯草间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
白日虞军准备的深沟、绊马索、铁蒺藜、削尖的木栅栏...都派上了用场,随着一波波强弓劲驽的攒射,密集的箭矢如雨点一般落下,元军的铁骑顿时人仰马翻,损失惨重。
......
两军交接的同时,都城外坐镇中军的成淮自然也收到了传讯兵的飞马来报和赵蒙恩再次放于天空的求援烟花。
他一面命人点齐人马,一面向其副将吩咐道:“俊杰,我给你留十五万大军围城,在我回来之前,一只苍蝇也不要给我放出来。”
许俊杰躬身道:“元帅放心,末将明白。”
成淮点点头,戴上黑色头盔,转身出了帅帐。
但闻营中甲鸣马嘶,蹄声震天,虞军主帅亲率八万大军支援北面。
虞军本就设伏在前,蒙古铁骑又被两面夹击,这场突围于不出意外地于黎明时分被大军平息。
但元军趁着夜色漆黑如墨,也在夹缝中走脱了数千骑。
立在战场中央看着周遭士卒打扫战场的成淮向着身边的人道:“赵将军此法甚为妥当,只此一夜,鞑子就损失了两万多人。”
赵蒙恩摇摇头,“只可惜时间太短,未来得及准备完全,要不然可以把敌人全都留下。”
成淮刚欲回应,忽见一名统领匆匆来报,“元帅,副帅,大事不好!末将方才从几名俘虏口中得知,他们护送的是元军大将床兀儿和其国太子孛儿只斤?硕德八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