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抖了抖,故意让汪峰看清楚上面的红头——《关于优先保障国营企业用工的通知》?。
“看见没?”郑国富眯着眼,声音拖得老长,“县里的精神很明确,招工指标,得先紧着国营药厂。”
汪峰皱眉:“可国营药厂现在都停产了,工人全在家待岗……”
“啪!”
郑国富猛地一拍桌子,烟灰缸都震得跳了一下。
“你这是什么态度?”他瞪着眼,嗓门陡然提高,“国营药厂是县里的支柱企业!你们私营厂子才开几天,就敢指手画脚?”
会议室角落里,魏臣一直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转着手里的茶杯,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早就打听清楚了——郑国富不光是国营药厂厂长的小舅子,还暗中占着药厂三成的干股。铅华制药一开工,国营药厂那批积压的劣质中成药就更卖不出去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郑国富不卡他才怪。
汪峰还想争辩,魏臣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他别急。
“郑县长。”魏臣放下茶杯,语气平和,“我们理解县里的难处,招工的事可以再商量。但用地审批和环保评估,是不是先批下来?毕竟厂子建都建好了,总不能一直空着。”
郑国富斜眼瞥了魏臣一眼,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魏总啊,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但规矩就是规矩。”他故意翻开环保评估报告,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里写着‘需补充水源检测数据’,你们做了吗?”
汪峰忍不住插话:“郑县长,这报告是省环保局专家出的,水源检测数据明明在附录里……”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郑国富猛地打断他,脸色阴沉,“你们这些私营企业,就知道钻空子!以为找几个专家就能糊弄过去?”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魏臣依旧没动怒,只是微微笑了笑,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崭新的文件,推到郑国富面前。
“郑县长,您再看看这个。”
郑国富狐疑地接过来,刚扫了一眼,脸色就变了——《辽北省重点民营企业扶持名单》,铅华制药赫然在列,落款是省发改委的红章。
“这……”郑国富的嚣张气焰顿时弱了三分,但很快又强撑着嘴硬,“省里的文件是省里的,县里具体执行还得按我们的规矩来!”
魏臣点点头,语气依旧温和:“您说得对,县里的规矩我们当然尊重。”
他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对了,郑县长,听说您儿子在省城念大学?学的是建筑工程?”
郑国富一愣,警惕地盯着魏臣:“你什么意思?”
魏臣笑了笑,让李晓江上前,李晓江立马读懂了魏臣的意思,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名片,轻轻放在桌上——“铅华建筑公司总经理李晓江”?。
“我们建筑公司每年都会招收有文化的大学生。”魏臣语气轻松,“您儿子要是感兴趣,我可以直接招聘,待遇就按照一年五千块钱招聘。”
郑国富盯着那张名片,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里的敌意明显动摇了几分。
五千一年,这可比他争的还多了。
但他很快又硬起头皮,冷哼道:“魏总,你这是想贿赂我?”
魏臣摇摇头,笑容不变:“郑县长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年轻人有机会去大企业锻炼,总是好事。”
不过,下一秒魏臣就站起身,整了整西装,语气突然变得正式:“不过,铅华制药是省里挂号的扶贫项目,也不能因为某些人的私心耽搁了,郑县长,您看……”
他故意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你敢卡我,我就敢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郑国富是老江湖了,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咬了咬牙,抓起钢笔,在用地审批表上重重签了字。
铅华集团确实比较棘手,他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去赌!
“环保评估明天再来拿!”他甩下一句话,起身摔门而出。
汪峰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臣哥,还是您有办法。”
魏臣收起文件,眼神冷了下来:“这只是开始,郑国富不会这么容易罢休。”
他望向窗外,县委大院里的国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通知刘大川,让他准备一下。”魏臣低声吩咐,“如果郑国富还敢使绊子,我们就让他知道——”
?“在清源县,到底谁说了算。”?
“打电话给北三镇的镇委,让他们立马把北三镇的各个村子通知到,明天一早,陈家坟沟村外的大平地上,我们铅华制药要现场招工!”
“是,小臣哥!”汪峰道。
……
第二天清晨六点半,天刚蒙蒙亮,陈家坟沟村前的大平地上就站满了人。
三百多个乡亲从北三镇甚至更远的山坳里赶来,有的骑着自行车,有的徒步走了十几里山路,手里紧紧攥着身份证和村委会开的介绍信,在初冬的寒风里跺着脚取暖。人群里不时传来咳嗽声和小孩子的哭闹声——不少妇女背着孩子来应聘,指望着能挣上一份糊口钱。
\"都排好队!别挤!\"
铅华安保安排在制药厂的保安扯着嗓子维持秩序,但根本拦不住汹涌的人潮。
突然,两辆印着\"劳动局\"字样的吉普车呼啸而来,车门\"砰\"地甩开,跳下来四五个穿藏蓝色制服的干部,领头的是个梳着中分头的瘦高个,手里挥舞着一沓文件。
\"都听着!\"他站到临时搭起的招工台上,拿着铁皮喇叭喊道,\"根据县里最新指示,制药厂的招工名额优先分配给国营药厂的下岗职工!其他人,都回去等通知!\"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啥?!\"一个满脸风霜的老汉挤到前面,\"这厂子不是魏老板给咱山里人建的吗?\"
\"就是!国营厂都黄半年了,他们的人早领了安置费,凭啥给他们?\"扎着头巾的妇女愤愤不平。
中分头冷笑一声:\"这是县里的决定!有意见找郑县长说去!\"他转头对保安下令,\"把他们都赶走,九点钟让国营厂的人来面试!\"
几个保安刚要动手,远处突然传来\"突突突\"的柴油机轰鸣声。三辆满载的解放汽车冲破晨雾,一个急刹车停在人群外围。
\"让开!都让开!\"
二十多个精壮汉子从车斗里跳下来,清一色地板寸头、迷彩裤,脚上蹬着军用胶鞋。领头的汉子身高将近一米九——正是辽北军区安排在清源县的退伍兵,专门给陈老爷子保驾护航的王铁柱,魏臣昨天晚上就通知他们让他们来这维持秩序了。
\"王哥!劳动局的人要赶咱们走!\"人群里有人喊。
王铁柱二话不说,大步走到招工台前,一脚踹翻了写着\"国营职工专用通道\"的告示牌。木牌\"咔嚓\"裂成两半,吓得中分头连连后退:\"你、你们要干什么?这是破坏公物!\"
\"公物?\"王铁柱从怀里掏出一沓发黄的欠条,\"国营厂欠我们村三千八百块药材款,欠了整整四年!现在又要抢乡亲们的饭碗?“他一把揪住中分头的领子,”你问问乡亲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二十多个退伍兵齐声怒吼,身后的乡亲们也跟着喊起来,声浪震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眼看场面要失控,制药厂办公楼里突然跑出来一群人:\"别动手!魏总来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魏臣穿着件半旧的军大衣,手里拿着盖满红章的文件,三两步跨上石碾子。晨光正好照在他身上,整个人像镀了层金边。
\"乡亲们!\"他举起文件,\"刚拿到县里的特批令,铅华制药首批招工一百人,全部从陈家坟沟和北三镇选拔!\"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瞬间爆发。几个老太太当场抹起了眼泪,年轻人把帽子抛向天空。王铁柱松开中分头,转身\"啪\"地给魏臣敬了个军礼。
就在这时,一辆桑塔纳轿车拖着长长的烟尘疾驰而来。车门还没完全打开,连夜从省城赶回来的刘大川副县长就跳了出来,崭新的皮鞋差点崴进泥坑里。
\"反了天了!\"他指着劳动局的人就骂,\"谁让你们擅自更改招工计划的?这是破坏扶贫大局!\"
转头又对魏臣陪笑,\"魏总,误会,都是误会...\"
人群最后方的老槐树下,郑国富死死攥着树皮,指甲都掐进了树干里。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腹被当众训斥,看着那些泥腿子欢天喜地登记报名,看着魏臣被乡亲们围在中间像英雄一样簇拥。
\"啪!\"
他狠狠折断手里的烟,火星溅在手背上都浑然不觉。远处,魏臣似有所感地抬头,两道视线隔空相撞,仿佛能迸出火星来。
\"去省城的车安排好了吗?\"郑国富低声问秘书。
\"安排好了,八点的班车。\"秘书小心翼翼道,\"不过...真要去见冰狼的人?\"
郑国富最后看了眼沸腾的人群,转身钻进吉普车:\"开弓没有回头箭。\"
车轮碾过散落的招工简章,那上面\"铅华制药\"四个大字正被朝阳照得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