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五。
清晨。
北城青石巷的老药铺里,有人举报,说药柜里的药被调了包。
还特意点名,是赈务衙门派人来拿药时趁机干的。
铺主老胡一口咬死,说他家柜台从不乱放。
可昨天官差一走,药就变了。
这一下,原本就在药棚登记的难民顿时人心惶惶,传得满城都是。
说朝廷的药不光没用,可能还有害人之嫌。
这事,最后甚至惊动了赢高治。
结果赢高治带人查了一上午,最后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但该散的消息,已经全散出去了。
城中百姓一时惶惶不可终日。
……
二月二十六日。
午后。
南门一带的民营铁铺忽然集体歇业。
说是原料短缺,送货不来,没法继续烧铁。
奇的是,其中一家掌柜还爆料。
说前日夜里有人偷偷来敲门,出高价想买他们存下的铁料。
还特地要求不要登记进账。
那掌柜虽未答应,但说了句“这年头居然有人私下吞铁,怕是事有蹊跷”。
却不知怎的,被传成了“这城里怕是要变天了”。
于是当天夜里,便有百姓怕出现兵祸,连夜拖家带口的跑路了。
……
连着三天,事虽都不大,却都蹊跷。
要么是出在人多嘴杂的地方。
要么是传得特别快,像是早有人等着借题发挥。
而且每一起事里,都隐隐带上了“朝廷不公”、“赈务无能”、“城中即乱”的影子。
赢高治原本还没把这些事联系到一起。
可事情越出越多,越出越密集,指向性也越强之后,赢高治终于坐不住了,主动找到了李北玄。
“李兄,你还真说准了,三天,连着三天出事。”
而李北玄笑了一下,点头道:“是啊,出事了。”
“不过可惜,还是不够大。”
赢高治一听这话,顿时一脸难以置信:“你还嫌不够大?”
他是真的不理解了。
这三天出了多少事?
药铺的、铁铺的、米铺的。
还有那些看不见摸不着,却传得飞快的谣言。
哪一桩,不是能让人心浮动的实打实的麻烦?
结果李北玄倒好,居然还能笑着说不够大?
看着赢高治难以置信的样子,李北玄却不以为意。
反而点了点头,语气轻松的点了点头:“是啊,还是不够大,殿下,你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发现他们的真正目的。”李北玄笑呵呵的说:“他们挑的是人口最密的粥棚、民情最杂的市井、情绪最敏感的药铺和铁铺……但他们不是为了制造混乱,而是为了制造可以炒作成混乱的氛围。”
他说完,随手在案几上划了一笔:“就像一块浸了火油的布,只需一点火星,就能烧起来。他们就是想不断往这块布上泼油,看看我们什么时候急了,什么时候忍不住自己把火点上。”
赢高治听得背后一凉:“也就是说……他们连动手都没动,咱们自己就要乱了?”
“就是这个意思。”
李北玄点点头,“而且你仔细想想,这三天的每一件事,哪一件是真正实锤了的?药被调包了?谁看见了?铁铺吞铁了?谁接单了?说到底,全是风言风语、口口相传。”
“可越是这种捕风捉影的事,越容易让百姓信。”
“因为没法查,越查越觉得你心虚。”
他把手里茶盏转了一圈,慢悠悠地说:“这才是对方最阴毒的地方。他们不靠刀,不靠兵,一口口人、一句句话,就能把一座城的信任啃掉。”
赢高治听完,眉头几乎拧成了个死结。
随后,问出两个字:“为啥?”
“他们到底图什么?搞这些小动作,传谣,挑事,唬人……图什么?”
李北玄闻言,忽然笑了。
不是那种客套的笑,也不是宽慰人的笑。
而是带着点“你这孩子脑子还嫩”的意味。
他抬眼看了赢高治一眼,笑得懒洋洋的,慢吞吞地说道:“图什么?图个热闹呗。他们是坏人,他们在使坏。”
说完,还冲赢高治抬了抬下巴,一副“这不明摆着的嘛”的模样。
赢高治脸色顿时一黑:“李兄,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啊。”
“别装傻了。”
赢高治咬了咬牙,强压下翻白眼的冲动,“他们屯了兵,还搞事,这不是光使坏了。你别拿小孩哄人的那一套来糊弄我。他们这样做,明摆着是要造反,可为什么一直迟迟不动手,偏偏要搞这么多弯弯绕绕?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李北玄见他神情严肃,也终于收了笑意,坐正了些:“好,那咱们换个方式说。”
说罢,李北玄抬手,比了一个并到一起的手势,轻声道:“殿下,屯兵和搞事这两件事,你不能孤立地看。”
“一边是屯兵,一边是传谣,单看哪一个,都像是在藏掖着做局。”
“但要是把这些事放在一块,再加上近来的流言,比如‘赈务克扣’、‘朝廷弃民’、‘玄武门冤魂未雪’这些说法,你就该明白,他们不是在单纯搞事,而是在……”
说到这里,李北玄忽然笑了一下。
看着他问:“殿下,你会造反吗?你知道怎么造反吗?”
“……我草,李兄你想死别拉上我啊。”
赢高治顿时后退两步。
而李北玄一脸无辜的耸了耸肩:“我不是想死,我是真问你,知不知道造反的流程。”
“……不知道!”
赢高治斩钉截铁的一摇头。
而李北玄顿时乐了:“行,那我教你。”
“你别……”
赢高治连忙摆手,但拒绝到一半,又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那你说说,让本王批判批判?”
“嗯,行。”
李北玄点头,像是在给学生上课:“你看啊,现在这个年代,造反要怎么造?”
“第一步,要有引子。最好是‘朝廷昏聩、百姓遭殃’的事,而最方便拿来当引子的就是灾。比如……吃不饱饭,比如大雪压境,比如赈务迟滞,官府不救。”
说罢,李北玄轻轻一弹案上茶盏:“这次晋阳的雪灾,就完美地给了他们机会,这就是一个引子。”
“……嗯嗯,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