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玄咬了咬牙,看着那张写得龙飞凤舞、横七竖八的欠条,脸都快扭曲了。
过了好半晌,才欲哭无泪的问道:“……李叔叔,能不能宽限几年?现在是非常时期啊。”
“宽限?可以。”
李烈笑眯眯地掏出另一张纸,“我早就想好了,来之前就让随军文吏备了两份协议。你自己选吧,一份是两年还清,另外一份,是你若两年内还不上……就得跟我女儿成亲。”
李北玄:“……”
李北玄几乎是震惊地转头看他:“你这叫准备得太周到了吧?”
“那当然,两手准备是基操嘛。”
李烈微微一笑,“要是你真能还上,那就万事大吉。你要是还不上,我就赚个女婿。怎么算我都不亏。”
李北玄闻言,顿时沉默。
而赢高治站在一边,忍笑忍得都快抽搐起来了。
自打京中,赢高治就听闻李北玄债主满天下。
但之前,他只当这话是夸张。
可现在看来,这话居然是写实的!
李道正真是千古第一坑儿子的好爹啊。
比他爹还坑!
“李兄,本王也颇有家资,要不……”
“不必。”
李北玄冲赢高治摇了摇头,然后看向李烈,抱着最后一丝期待问道:“你女儿……今年多大了?”
“十八。”
“性子?”
“直。”
“长得?”
“像我。”
“……”
李北玄打量了一下李烈那副尊容,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也彻底破灭。
几乎是咬着牙写完了字据,还当场摁了个手印,笔一丢,一脸绝望道:“两年,我他娘的拼了也得把钱给你凑齐!别说十万两,一百万我都还,成亲这事……你别想了!”
李北玄斩钉截铁的说完,脸上还挂着一副仿佛被毒蛇缠身般的嫌弃表情。
然而李烈却不以为意,反而笑得更灿烂了。
“哎,这事儿你也别急拒绝。”
李烈笑眯眯地将那份按过手印的字据收好,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拍了拍,“我女儿刀法不错,跟着我练了几年军阵,力气大,脾气也直,能扛事儿,能掰门板,是个好丫头,嫁给你你不吃亏。”
“……”
练过军阵,脾气直,能掰动门板。
听见这三个关键词,李北玄脑海里直接冒出了女装朱知节的形象。
顿时嘴角一抽,干巴巴的对李烈说:“是这样的李叔叔,如果真如您所说,那小侄私以为,令爱可能更适合从军,入后宅,实在是委屈了,呵呵……”
“不委屈不委屈。”
李烈连连摆手,随后笑着拍了拍李北玄的肩膀,“不过,这不得看你么?你要是能把钱还上,我保证不提这事儿。但你要还不上……那不管是你委屈还是她委屈,反正都得给我委屈一个,知道了吗?”
说完,他转过身,收起玩笑神色,眼神一肃。
“走吧,聊正事。”
几人不再多言,齐齐上马进了城。
当晚,西庙大堂点起油灯,士兵巡院,门窗封闭。
李烈坐在主位,脱下披风,举目扫了李北玄和赢高治一眼,语气简洁:“我刚到,消息全无,你们说吧,晋阳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堂内气氛陡然凝滞了一瞬。
李北玄没急着说话,而是转头望向赢高治。
后者却只是叹了口气,摆摆手:“你说吧,我怕我说着说着又自闭了。”
李北玄点点头,转向李烈。
然后一字一顿地把这些天的所见所闻、调查所得,连同刘继恩提供的情报,尽数说出。
从城中雪灾民乱,到无故消失的百姓,再到麻谷岭的十万青壮,以及城卫署那段无法查证的调令……
甚至连流言中提到的“玄武门”三个字,也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整整一盏茶时间,屋内没有人插话,只有火油灯芯轻微爆裂的细响。
直到李北玄话说完,李烈才缓缓开口。
摸着下巴道:“……这是要造反啊。”
而听见这句“这是要造反啊”,李北玄和赢高治几乎是同时苦笑了一下。
不是因为李烈说错了,而是因为他说得太轻巧了。
“造反”这两个字,在他们心中,已经沉甸甸压了好些天。
压得人喘不过气、睡不安枕、饭也吃不下。
可到了李烈嘴里,却像是说“这锅粥糊了”、“这马瘸了”一样,随意到,这仿佛只是件寻常不过的小事。
这种轻描淡写,不是漠视。
而是一种特有的老兵心态。
久经战阵的人,不会再对“天下大乱”四个字感到惊悚。
对他们而言,所谓谋逆叛乱,不过是局势的另一种走向,是需要处理的一桩烂摊子。
归根到底,还是“怎么打”、“怎么压”、“怎么稳”的问题。
这才是真正见过风浪的人。
哪怕李北玄也打过仗,但在心态这一块,还是不如李烈。
“那……”
李北玄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询问一下专业人士的意见。
反正从表现来看,李烈确实是个靠谱的猛人。
于是李北玄直接抢了赢高治的台词,眼巴巴的看着李烈:“那依李叔叔的意思,咱们该怎么应对?李叔叔,你怎么看?”
听到这话,赢高治嘴角一抽。
但并没说什么,同样也一脸期待的看着李烈。
然而,李烈却只是抬了抬眼皮。
没急着答话,而是低头,从怀里掏出一根银丝绑着的胡须梳,若无其事地拢了拢自己那一撮胡子,然后慢悠悠地抬起头来,朝李北玄咧嘴一笑。
“我?”
他眼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揶揄意味,“我不怎么办。”
李北玄微微一怔:“……不怎么办?”
“嗯,不怎么办。”
李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把梳子收回怀中。
接着一脸理直气壮地道:“我这次是奉命来支援赈务的,身份是驻防总将,职责是稳住局势、护住城池。”
“而你和晋王殿下嘛……你们俩是皇命钦差,手里拿的是天子文书,我不过一介武夫,按理说……你们说往哪儿打,我就带兵往哪儿打,至于你问我怎么办?”
他摊开双手,笑眯眯地往后一靠:“那是你们的事,跟我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