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视一笑,随后默契地避开了那辆空置的马车。
两道身影,一个沉稳如山,一个灵动似水,并肩踏上了函谷关内那条平坦宽阔、通往咸阳的官道。
身后,城关巍峨;前方,秦川坦荡。
两个怀揣不同天命、却同样年轻、同样怀抱济世理想、同样才华横溢的少年才俊,一边稳健前行,一边热烈地探讨着。
“甘兄请看,远处田亩界限清晰,公田私田,一目了然,此乃‘名田制’之实?”萧何指着田野,询问道。
“正是。秦法重‘名分’,田亩、户籍、赋税,皆登记在册,清晰明确,方可定纷止争。
萧兄方才所言韩国街市混乱,根源便在名分不清,权责不明。”甘罗应答如流。
“方才见那亭长督促秋收,言语虽厉,却无苛责之意,农夫亦无怨怼。此为‘信赏必罚’之道?”
“然也!秦法之威,不在严酷,而在必行。
赏诚能至,罚必能加,则民信法如信日月,自会趋利避害,勤勉奋发......”
他们的声音,时而激昂,时而沉静,饱含着对这片充满活力土地的惊叹、对秦法治理的思索、以及对各自未来投身于这宏大时代浪潮的期待。
两人话语投契,友谊在志同道合的交流中悄然滋长。
他们的声音和足迹,融入这充满秩序感与勃勃生机的秦国大地,渐渐化作官道上两个执着向前的黑点。
而在关隘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初六的身影如同融入了阴影。
他亲眼看着萧何顺利通过勘验,看着那位备受礼遇的甘罗毅然放弃马车选择与萧何同行,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嘴角泛起一丝欣慰而略带感慨的笑意,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先生嘱托他暗中留意照料的人,不仅安全踏入了秦国,更似乎遇到了志趣相投的同道。
初六整理了一下斗笠,悄无声息地靠近城门一侧值守的军士,出示一面刻有特殊暗纹的令牌,低声表明身份。
随即,他便被引至方才那位刚刚接待萧何、甘罗的校尉面前。
接着,初六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封好的书信,神色郑重地递上:“将军,此信烦请安排可靠之人,速速送往咸阳左庶长秦大人处。
另,在劳烦将军再准备一封书信,就说甘罗,与这萧何结伴而行。
此为先生亲嘱紧要之事,务必稳妥送达,万勿疏失延误。”
校尉接过书信,一眼便看到信封角落那个熟悉的、属于秦臻私人印记的火漆封缄。
他神色一凛,肃然道:“先生放心,本将即刻安排得力斥候,快马送往咸阳,绝无延误!”
初六拱手深施一礼:“有劳将军费心。”
言毕,初六便不再多言,最后望了一眼萧何与甘罗远去的方向,身影迅速隐入人群,消失在通往南方的道路尽头,继续去执行秦臻交付给他的、在楚国郢都的秘密任务。
函谷关的风,仿佛带走了初六最后一丝牵挂,也送去了那个执着少年已平安踏入秦国、并与一位不凡少年结伴同行的消息。
关内,秋日午后的阳光,将萧何与甘罗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们沿着宽阔的官道,步履坚定,向着西北方那座象征着秩序、力量与无限可能的咸阳,一步一步,稳步前行。
而方才那位校尉,此刻也唤来一名军士,低声安排道:“派一什锐士,换上便装,暗中护送他们,沿途若有难处,可酌情暗中助之,但不可暴露身份,务必护其二人周全抵达咸阳。”
“喏!”
.........
就在萧何与甘罗赶去咸阳之时,远在赵国的邯郸城内,一场围绕王位继承的暗流涌动也在加速进行。
赵王丹缠绵病榻已有数月,殿门紧闭,早朝早已成了臣僚们记忆中模糊的剪影。
朝堂之上,人心浮动,眼神交汇处尽是无声的试探与算计。
公子偃府邸深处,烛火摇曳,映照着三张各怀心思的脸庞。
此刻,赵偃沉着脸,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
郭开侍立一旁,眼神阴鸷,低声道:“公子,箭在弦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大王病体沉疴,朝野人心浮动,此乃天赐良机。
然太子佾虽已质秦,远隔千里,但其‘嫡长’之名分犹在,且仍有拥趸,尤以平原君旧部为甚。
欲行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更需......雷霆手段不可。”
“雷霆手段?”
赵偃打断道,野心与焦灼在眼中交织:“本公子岂不知此理?然兵权!郭开,你可知兵权才是根本?
李洵,掌邯郸卫戍,王炎,握北营精兵,此二人皆是太子一系心腹旧将,至今态度不明,令人如鲠在喉。
还有那群老朽,张口礼法,闭口嫡长,食古不化,只认嫡长子名分!
李、王手握军权,那群老狐狸盘踞朝堂,根基深厚,软硬不吃,他们若联起手来,本公子纵有千般手段,又能奈其何?”
一直沉默侍立的阿福,此时微微躬身上前一步,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锐利:“公子明鉴,名分大义不可强夺,然人心似水,可导可疏。
李洵贪财,王炎好色,乃此二将之短柄。
至于那些冠冕堂皇的老臣......”
此时,阿福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继续说道:
“世家大族,枝繁叶茂,岂能片叶不沾尘?私德有亏,子弟不法,与邻邦暗通款曲...公子只需投其所惧,许以世卿世禄之诺;或扼其咽喉,示以不可昭彰的把柄。
如此双管齐下,何愁人不俯首?至于太子......名分亦可污之。”
“妙哉!阿福之言,深得我心!”
郭开眼中精光一闪,接口道:“那些老狐狸,所求不过家族富贵绵长,子孙安稳。
公子不妨以‘代王巡视邯郸城防,慰问忠勇将士’为由,堂而皇之亲临军营,犒赏士卒;登门拜访诸位砥柱重臣,嘘寒问暖。
一则彰公子勤勉国事、体恤下情之贤德,收拢人心;
二则...可屏退左右,亲口允诺,待大位更迭,必保其家族富贵荣华,子孙世代簪缨。
此乃千金市骨,由公子亲为,方显其诚,动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