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同事的视线依次略过纸上的信息,再一行一行下移。
档案主体以时间轴为顺序,以日志体格式进行记录,每一条记录均包含时间、地点、任务内容、表现评定这几项固定板块,个别特殊情况下还会另增备注一项。
只片刻工夫,她便从这份档案里读出了一位何等出色的军人形象——上前线统共不到一年,行动记录却密密匝匝填满几页纸,粗粗一扫,短短九个月间,竟参与了四十余次战斗任务,其间穿插着三次立功和数次嘉奖。
倏地,正匀速下移的目光和笔尖一同定格在了档案纸上的某几行——「198x年4月2日:A区高地观察所遇袭被占后,我部前指高度怀疑敌军使用了新型违规武器,霍青山同志受领抵近实地侦察任务,负责统筹指挥制剂检测、生物效应、影像记录、电子侦查四个维度的证据搜集行动。
……」
手中钢笔即刻挪至右侧表格上,精炼出有效信息做初步登记。完成这一步,女同事的关注点又重新回归到档案信息上,指腹轻轻捻起纸张一角往后翻,继续审阅了起来。
白纸上满满当当的军功和表彰嘉奖当中,只有一条记过处分跻身其间,显得格外突兀——「198x年6月30日:霍青山同志主动向组织坦白,其于上月13日未履行装备改造申报程序,私自将两节蓄电池(来源:同年2月7日,该员带队侦察时缴获的敌军废弃电台部件)改造为加热装置,用于蒸馏制备纯净水。
鉴于其主动交代问题态度诚恳,所制备纯水用于缓解高级技术人员急性耳疾,且本人戴罪立功意愿强烈,经组织综合考量,决定给予记过处分一次,并批准其组建“猎刃”行动组,全权负责对该行动计划的情报侦察、破袭作战方案制定与一线突击指挥。」
顺着再往下,便是约一周后那次代号“猎刃”的行动——「198x年7月9日-14日:为遏制敌精锐特工部队对我之持续重大威胁,霍青山同志率联合特遣队前出渗透、抵近破袭,一举铲除敌纵深特工枢纽指挥组,任务完成出色。」
读着读着,一不留神就来到了档案尾页的最后一则记录——「198x年7月15日(凌晨):霍青山同志率队前往c战区,执行搜救“惊蛰”小组失联人员并接替护送任务。途中发现敌军可疑骡马运输队,为获取情报,遂尾随侦察。恰遭遇敌军与我方两名落单伤员对峙,情况危急。霍青山同志果断驱前交火,在夺取敌军急欲销毁的目标物资时,不幸中弹,经抢救无效,光荣牺牲。
直接死亡原因:失血性休克。
抢救实施人:楚瑶。
伤情备注:伤员创面呈弥漫性渗血,所有常规及手术止血手段均告无效,高度怀疑存在严重凝血功能障碍。建议追溯其既往病史及特殊任务接触史,以排除新型战剂或特殊伤情可能性及潜在风险。
(后续调查补充附件如下)
调查结论:经追溯霍青山同志原部队并调阅其身前全部医疗档案,明确指出:“该员于198?年6月29日执行联合缉毒任务时,身中特殊霰弹,体内残留大量含放射性元素钋的微小弹丸无法取出。此情况有可能导致慢性内照射损伤,远期存在造血功能障碍及凝血机制崩溃的风险。”
最终鉴定:因战伤后并发凝血功能障碍,致失血性休克牺牲。其凝血功能障碍与既往任务中体内残留放射性物质所致的慢性损伤,有直接因果关系。」
至此,女同事透过面前这薄薄的几张纸,读完了一个英勇而杰出的烈士投身于前线的完整历程。她的工作节奏仍在稳步进行,握着钢笔的那只手还在往表格里摘录着一个又一个文字,但下笔的力道莫名变得越发沉甸甸。
手中钢笔尖晕开一个句号,在登记簿上抬起的那一刻,她情不自禁地长长叹出口气。
孟呦呦吸好墨,注意到一旁人情绪急转的变化,旋即扭过头去,出声关心道:“怎么了?”一边问着,视线不经意朝着桌面上的资料看去。
同一时间,女同事双手拢了拢桌上略散的几张纸件,正要往档案袋里装。
孟呦呦只草草瞥见晃动的纸页上密如麻的黑色小字,字影模糊,半句整话都没能看清。通过纸袋的外观特征及规格,她很快辨出这是装有战士个人档案的文件袋,像这样的文件袋她每天也要经手许多份。
听到问询的当下,女同事侧眸看过去,低声回道:“就是好像突然更理解了一点你口中的‘他们’的分量了。”话音落下之际,那只文件袋被她放入“关联证据”的黄色资料盒中。
孟呦呦回以一个浅笑,并未再就此言语,她默默拧好墨水瓶盖,轻轻推到对方手边,敲了敲,“用完了。”然后拿着自己刚注满墨水的钢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埋头进桌上成堆的资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