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给中断的第四日。
夜色如浸墨的绒布,沉郁地压在连绵的山间。没有月光,连星光都寥寥无几。
东线的榕树林静得出奇,老榕树的气根垂在地上,安详得平和。
西线的灌木丛里,几只夜鸟扑棱棱飞起,又无声地隐入黑暗。
突然,“轰——”一声炮响撕裂了寂静!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炮声接二连三地在西线炸开,火光瞬间撕破夜幕,烟尘在黑暗中翻滚。
……
“确认敌军西线开火。”前沿指挥室内,通讯兵左手按住耳机,右手攥着的钢笔在情报本上快速游走。
通话结束的瞬间,仅用了不到一分钟就将速记转为文字记录。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沙盘前,等候多时的营长一把扯过记录纸,通讯兵站定在一旁适时复述重点内容:“报告!西线确认新增4门85mm加农炮实弹火力点,敌军投入两个加强连级单位实兵,结合模拟炮群正在制造营级规模佯攻态势!”
营长聚精盯着情报看,指尖在沙盘边缘轻叩三下,作战参谋们立即围拢过来。他拿起蓝铅笔在沙盘上划出两道箭头,沉声指挥道:“通知二营三连,按m-2饵敌·夜梭乙级预案计划执行。”
指挥室内,坐在一侧的孟呦呦接收到预案开始执行的讯号后,立刻会意,按部就班地调转旋钮,切入指定频道,电台接通后,语气显得急促:“鹰巢呼叫长江!西线告急!我部遭敌约一个营规模强攻,请求团指速调一营、炮2连增援!重复,请求增援!”
……
山脊线后方,Y军观察哨的望远镜里,密林深处人影憧憧——是一大波兵力正在向西线快速移动。
先是看见靠近溪谷的斜坡上,一群士兵借着灌木的掩护向前推进,枪口的火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紧接着,另一侧的岩石带后方又冒出更多身影,交替掩护着向高地逼近。
远处,机枪的咆哮声此起彼伏,子弹扫过树冠,枝叶簌簌坠落。
更远处,还有模糊的人影在硝烟中穿梭。
……
密林之中,人影窜动。
绳索拖过潮湿的泥土,绑在上面的树枝刮擦着灌木,发出沙沙的声响,战士们背上的绳索勒进肩胛,但他们依旧跑得很快。从远处看去,一条成型的散兵线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另一组人蹲在岩石后面,从背包里掏出臂章,红的、蓝的、白的,迅速套在胳膊上。他们每隔一会儿就换个位置,重新站起来,再猫着腰跑向另一处掩体。
岩石带后面,烟雾弹被点燃,白色的烟雾缓缓升起,在风中扭曲、扩散。人影在烟雾里晃动,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机枪手趴在掩体里,枪口对准远处的树冠,扣动扳机。子弹呼啸而出,打在空油桶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油桶被子弹震得嗡嗡震颤,枪声在桶壁里回荡,听起来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每隔几分钟,就有人往远处扔出一颗鞭炮。鞭炮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地时炸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混在枪声里。
……
滴-答-滴-答-
时间如同冰山上的冻河,每一秒的流逝都在呼吸吐纳间清晰可闻,微乎其微的变动紧紧牵动着人心,缓慢、焦灼、白热化。
孟呦呦弓着背坐在电台前,耳机里的电流杂音像细密的冰针,一下下刺着鼓膜。
她在等待,也可以说是指挥室里的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着那一段万众期盼的关键通讯。
右手边的录音机在缓慢转动,磁带无声地卷过磁头。孟呦呦每隔几秒钟就会下意识瞥过去一眼,确认它是否正常运行,重复这个动作似乎能让她得以短暂收获到一点安心的感觉。
她不敢抬头去看四周,总觉得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的眼睛,或有意或无意,都在注视着她,等待着她及早交出一份满意答卷。她索性不额外分出去一眼,免得扰乱心神。
这是孟呦呦第一次真实地投身于实时战斗期间的电子情报工作当中,四肢十指受大脑控制不似往常那般敏捷活络,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迟钝,像是北方冬天的室外被冻住的自来水管里的生水。
突然,耳中的白噪音变了调。
孟呦呦攥紧手中的笔杆,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双耳:“……确认敌主力已调往西线,至少两个连建制。”
钢笔猛地戳进纸面,孟呦呦飞速记录着,字迹几乎穿透纸背:
【00:23敌确认我方佯动成功】
耳中的通讯还在继续:“……敌军炮兵正在转移阵地,建议东线按原计划推进。”
孟呦呦听到这里,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不知道在为谁捏着的一把汗,此刻稍稍缓解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