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
林氏没奢望崔玉郎会来,已将院门紧闭,散了头发斜躺在床畔看小丫鬟翻花绳,却闻窗外“叮咚”两声,林氏忙将小丫鬟打发到廊外的花间,踩在鞋子后脚跟上趿拉着打开后厢房的侧门。
崔玉郎进来,便将林氏往她里屋的佛堂拽。
崔玉郎推动佛龛,“咔擦”一声,佛像旁的烛台快速向后移,出现一间逼仄狭窄的小屋。
小屋之中,墙贴满了画,一张叠着一张,层层叠叠地将四面墙糊满!
二人相拥入内,崔玉郎反手便将林氏推至墙上压住,单手将林氏身上的衣衫扒拉滑下肩头,另一只手伸进林氏裙摆,一把将亵裤扯下,未有丝毫迟疑单刀直入。
崔玉郎漂亮到发光的面容露出几分狰狞,一只手撑在墙面的画上,一只手捂住林氏的眼睛,双目赤红地喘着粗气,眼神缓慢却专注地从满墙的画上一一扫过!
墙上的画,都是一种东西——形态各异的火!
熊熊燃烧的火!一团一团的火!
火团密密麻麻地贴满四周,好似被炙热的火焰包围!
好多火!
好大的火!
轰隆隆的声响,好似还在耳边!
“啪——哒!”是树干被火烧断,砸倒在地上的声音!
崔玉郎呼吸愈发急促,一眨眼,便好似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姑娘放火烧了福寿山!在天堑地陷的追杀中,那个姑娘竟险些逼得他们全军覆没,傅明伯那个蠢货被倒下来的树砸断了右胳膊,彻底失了入仕的资格...
那个姑娘...那个姑娘...
崔玉郎喘息着又急又快地挺了几下身。
许是今日力道太大,林氏哀吟之余,迷离地侧过头,妄图转身求饶。
“转过去——”崔玉郎后槽牙咬紧,咬牙切齿地发出气音:“我叫你转过去!”
林氏弱质拂柳般双手撑在墙上,回过头。
林氏留在烛光下的右边侧脸纤弱流畅,小巧瘦削的下巴微微翘起,为她清冷纤细的五官平添几分执拗的倔强,鼻头尖尖的,与纤巧玲珑的耳廓一样,如今染上了情-欲的绯红。
“不许动情!”崔玉郎压低声音斥吼。
怎么可以动情!?
那个姑娘,横眉冷对,犹如冰霜,看高高在上、安居于马架的他们这群人,像看一批蝼蚁!
她怎么可能对他动情?!
红着脸,就不像她了!
林氏半仰起头,眼眸半睁半眯,目光失神,双手蜷在一起。
崔玉郎恼怒地伸手一把挡住林氏的眼睛。
还有眼睛!
还有眼睛!
她的眼睛是狭长的,薄薄的眼皮下深茶色的瞳仁冷漠又倔强,像一潭永无波澜的平静湖水,谁也猜不透静谧水面下水深几尺,谁也无法笃定下一刻是万里无云还是惊涛骇浪!
她是强大的!
强大的人,不可能被欲望裹挟,露出脆弱盲目的眼神!
崔玉郎脖颈青筋暴起,随着一声功败垂成的低吼,他身下蓬发,将满腔的怒气尽数喷射而出。
崔玉郎仰起头来,像刚才的傅明姜一样,微微张开唇,胸腔剧烈起伏,急促又深沉地快速呼吸,如同一条挣扎上岸的鱼,扇动着两腮挤压着脊骨,寻求一丝稀薄的空气。
崔玉郎手一偏,将林氏推开,双手撑在墙画的火焰上。
福寿山一夜,山火漫天。
傅明伯那个废物的前途留在了那里。
他作为男人的能力也留在了那里。
傅明姜缠着他,日日夜夜都缠着他,他知道娶回傅明姜,他会在崔家的地位更加稳固——就算崔百年此时大发神威,再让女人生下一个儿子,都无法动摇他的位置,武定侯只能是他的,崔家也只能是他的!
他娶回傅明姜。
虽然,他极度地、不可自抑地厌恶她!
厌恶她理所应当地认为全天下的人都应当爱她!
厌恶她颐指气使,厌恶她眨着眼睛假装天真地杀人、放火、见血!
厌恶她是个恶人!
厌恶她身上流着皇权与士族的血!
他从未如此厌恶过一个女人,以致于,在洞房花烛夜,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无论傅明姜脱成了什么样子,无论傅明姜如何诱人地仰躺在床榻上蛊惑着他...他都无法抬刀上阵。
他急促、他羞惭、他焦灼、他惶惶惴惴...
他穿着大红的喜袍,他明白烫金掐丝的繁复奢华衣襟缎料必定将他的容貌映衬得无比华丽漂亮,明面上他清冷克制、清贵自矜,是傅明姜追逐的对象;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下水渠的阴暗老鼠,藏着不可告人的身世秘密,手上沾满了“兄弟”的鲜血,他只能靠杀虐婴孩和胎儿,保住他那看似高贵的身份。
他不能让傅明姜看出来。
他不行。
他将目光定在木生身上。
龅牙的、矮小的跛子木生。
他陡然生起一股隐秘的快意:他要让这个丑陋到极致、低贱到极点的下人,玷污了这个帝国中珍惜的、同时拥有宗室与士族血脉的高高在上的“翁主”。
他不行。
他不信他不行。
他找了无数个女人。
他以为是傅明姜的缘故,是因为傅明姜倒胃口,他便找到了瑟缩着发抖的稚嫩处子,不行;身经百战、风韵犹存的徐娘,也不行;空旷的郊外,不行;隐蔽狭窄的马车中,也不行...他像个时刻都在试错的孩子,急切地寻找出口。
不行,不行,还是不行!
直到,他在京郊的庄头,在夜里,看到了林氏。
林氏走在狭窄的乡道上,一手提着采满茶梗的竹篮,一手打着火把。
火光很亮。
刺眼的光晕恰好挡住林氏的眼睛,露出林氏纤弱清冷的下颌与紧紧抿起的薄唇。
他心下大动,突然想起福寿山山火之中的那个女人,哦不对,应当是姑娘,她年纪很小,应当还未及笄,五官虽稚嫩,却已然透露出清冷淡漠却倔强疏狂的气质。
他是画中好手,自然能通过想象,将记忆中她的五官,随着年岁放大。
与眼前的农家女,竟然三分形似。
“把所有火把点燃...所有!”
他说。
他抬手指了指林氏:“将她带过来。”
他终于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