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和煦,阳光明媚。
即使宇宙并没有统一的“春季”这一概念,但这并不妨碍天生喜爱繁荣的人类沐浴在这初融冰雪的温暖光芒之下——高悬于天空之上的日轮正是她花费不菲精心打造的“人工太阳”,它此刻正矜矜业业、十几年如一日地为她的星球提供着绵绵不绝的光与热。
这使得这颗荒星如今欣欣向荣。
蝴蝶翩跹着翅膀将阳光折射出缤纷的光彩,轻巧地逃开了孩童向她扑来的小手,向远处逃去。
等到坐在室内望向这一幕的女子轻轻拿起面前装饰着漂亮纹路的茶杯时,看着窗外小女孩活泼玩耍的身影,突然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安宁到许久没有主动卷入什么政治斗争的风波了。
……真是难得清闲啊。
粉发粉眸的女子低头浅浅抿了一口杯中的清茶,泛着漂亮光彩的眼眸温柔而平静地扫过庄园前漫天的花海,不由得感到自己的内心几乎升华一般的宁静,甚至产生了一种几近于软弱的想法——若是这样美好的时光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但总有人对她这样的心态愤懑不平。
“——小姐何以如此自苦。”
身边忠心耿耿的仆从端着手中的银制托盘,对自家少主如今这种颇为看淡世事的气质实在感到恨铁不成钢。
她眼看着自家小姐自从……『那件事』之后大义凛然地接过了那个小拖油瓶的监护权,甚至还主动公开了自己的身世、承认了这孩子的身份,几乎是直接放弃了炙手可热的诺斯维斯特家族继承权,而在这种无人知晓的荒星空耗时光。
“您本是诺斯维斯特家族历年来几乎最为瞩目的天才,理应执掌大权、来日与您忠实的臣子一起接管诺斯维斯特家的一切。您又为何要抛弃您身边的所有人带着那孩子来这里隐居?”
“……”
粉发粉眸的女子轻轻偏头瞥了一眼身边的这位仆人——她是自小跟在身边的老人,实在忠心却不免有些目光短浅——摇了摇头。
“如你所知,我并非诺斯维斯特家族的子嗣。”
——既非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也非光明正大的婚生子,她只是单纯与诺斯维斯特家族一丝血缘关系也没有。
但这种表浅的理由显然不能像是说服星网网友一般说服这位忠心耿耿的仆从。
她微微欠身向自己的主人致意,虽低着头动作极为谦恭,但口中的狂言却与她卑躬屈膝的姿态完全不同。
“——请恕属下驽钝,不解您的真意。但恕我直言,对于诺斯维斯特家族来说,就算您真的并非诺斯维斯特家的血脉,这其实也无关紧要。”
血脉对于那位不到十岁的小孩子极为必要,那是唯一能让她有理由染指主人权柄的东西;但对于这位深耕于诺斯维斯特家族幕后数十年的阁下来说,它却不过是一件锦上添花的东西而已。
更何况……说句不好听的,传承千百年的家族估计没有一个能够顺顺利利地保持血缘不绝断的——无论是战乱或是人祸还是绿帽子这种黑天鹅事件——在这之前执掌大权在握、只差正式接任家主一职的少主人,其地位堪称稳若磐石,又岂是区区捕风捉影的血缘传闻能够动摇?
甚至据说现任家主也向这位诺斯维斯特透露过这个消息可以被压在家族中暗中消化。
但薇莉安娜·诺斯维斯特拒绝了。
她不仅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这个私底下微妙极了的提议,甚至主动向媒体公开了这个新闻(因此她贡献了整整星网一整个系统月之久的新闻热搜),然后在背地里立刻带着那家族内没有人愿意接手的烫手山芋远走高飞、更是在几次空间跳跃之后彻底脱离了诺斯维斯特掌控下的监视网络。
忠仆赞赏她的主人惯常谋定而后动,认为其胸中必是自有一番规划,因此便心甘情愿地放弃了大好前程而跟随着主人远离权力斗场来到这个一文不名的荒星流浪。
……然后目睹了她家主人整整三个月的带崽日常。
她想,主人究竟在想什么,她大概是永远都无法知道了。但是,仆人却依旧决定要尽自己的一份职责,直言劝诫主人绝不可玩物丧志荒废——
薇莉安娜的手指轻轻按在了她的托盘之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深不可测的主人转过了身来,目光深邃却充满警告意味地看着她。
“——我的茶喝完了,你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应该是替我满上。”
“……”
明白自己僭越了的仆人不敢与主君对视,背后渐生冷汗,她丝毫不敢抬手,只能在主人的注视下暗暗咬着牙低下了头。
“……是,小姐。”
被温存得正合主人习惯的清茶匀速倒入了薇莉安娜的水杯,晶莹剔透的茶杯中渐渐在温度的升高下浮现出了精致的纹路。
——大部分女孩子可能都喜欢偏甜口味的花茶,但薇莉安娜却一直对苦涩的清茶独有情钟。
她捧着茶杯继续看向窗外,那个同样与她一样拥有着一头漂亮粉红发色的孩子似乎早已忘却了在梦幻之城、爱情之都爱德丝蒂星球那些沾染了血和泪水的过去,像每一个在夜晚不幸被噩梦袭击的孩子一样面对着明日的晨光再次露出笑容。
但她知道并不是这样。
那孩子实在是太小了——若是她的母亲,那位她所顶替的、真正的“薇莉安娜”能够活着,那就实在是太好了。
她在脑海里慢条斯理地思考这些事情,从诺斯维斯特家眼看着的大厦将倾想到眼前这孩子的未来成长三十六计,却忍不住还是遥遥对着那孩子微微叹了一口气。
——太小了。
小到她无法尽早将这个名为诺斯维斯特的烂摊子全部交给她,小到她无法在短暂的时间里把这孩子调教成一位合格家族的继承人,小到她……在面对那孩子时竟然会因为她即将要在计划中所要扮演的角色时会心存一丝怜悯。
——唉。
“……主人为何突然叹气?”
——啊,她居然真的叹了出来了吗?
诺斯维斯特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似乎不欲说出一语,仆从揣摩着主人的心情准备收好下午茶退下时,突然她的主人猛地从那坐了一天的窗口处站了起来。
这些时日里展现出来的那份不合时宜的柔软与平静似乎一瞬间都如朝日的露水般从她的身上消弭,这位诺斯维斯特家族曾经在名利场中无往不利的二把手此刻正站在风暴刮起的窗口面前发丝飞舞、裙摆蹁跹,却未后退一步。
花海中的小孩抬手挡住了漫天纷飞的花瓣,那几乎快到手的珍惜飞蝶因此能够彻底逃开她捕捉到指尖消失在这场天地风暴之中。
孩子惊讶地抬头向上看去,那些自天空深处裂开的阴霾正如墨水般飞溅于蓝色的天幕之下。
狂风从外界的天空卷起,在遥远又遥远的天际线外,一艘艘全副武装的星舰自星辰远处徐徐而来,在云朵间露出狰狞的獠牙。
——这却让诺斯维斯特扬起了大笑。
她制止了仆从端茶离开的动作,再次将茶水满上待客。
“——这可真是好大的阵仗啊,克莱蒙特。”
*
风声呼啸而过,即使在赛博数码的世界里,物体的移动似乎也总是无法悄无声息。每一次移动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着这个世界的底层逻辑,而因此一次次不同的动作才或许能够迎来不同的结果。
穿越了贾维斯第一层边缘数据的托奈莉此刻正化身为他无法直接清除的病毒向着最中心处的中央处理器直奔而去。
雨点被她抛在了脑后,云朵也被她从面前扔开。
“——你最好走得快一点。”
她知道若是西尔维亚除了那张可堪一看到脸和她优秀至极的头脑以外,全身上下如果还有可以算作优点的地方的话,那就只有她许下的承诺——她不会、也根本不屑于向她眼中如“沙砾”般渺小的存在说出谎言。
构建谎言需要耗费人类的思维,而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并没有那个荣幸被西尔维亚这种生物谨慎对待。
也因此,没有人会比托奈莉自己更明白——一个西尔维亚的“衷告”对她来说,究竟是怎样极为有利的帮助。
无论这样的衷告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
那么,就快一点。
就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去到西维的身边。
在第一层她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她知道外界现在一定正因为西尔维亚的失踪掀起轩然大波,也非常清楚茫茫宇宙中希望西维再次“复生”的人又如何少得可怜——她接下来必须加快速度,尽可能加快速度。
……不过是独自一人穿过层层险阻、然后把喜欢躲在角落里西维叫醒,这没什么困难的,她已经不知道做到过多少次了……
托奈莉为自己悄悄打着气,毕竟,她就是因为那样,才会选择来到西维身边的啊!
脚下突然一踩空,托奈莉低着头向前倒去,突然在慌乱中似乎扶住了什么人的手,正要开口道谢,却睁开眼睛发现西尔维亚此刻正在她的眼前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只不过这只是Lily版。
曾经喜欢在她面前迈着趾高气昂的大长腿走得飞快的西尔维亚现在却是一个似乎人畜无害的萝莉,此刻正身着整洁干净的学生制服、独自一人坐在公园的秋千上。
……或许原本她可能百无聊赖地来回计算着摆荡的力度套入公式再减去空气摩擦力计算着自己将会达到的高度——毕竟这虽然足够无聊,但足够西尔维亚。
但现在一个更加崭新、更加有趣的谜题突然从天而降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这位不速之客的突然到来显得是如此不可思议,甚至让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计算的西尔维亚都愿意睁开双眼为她驻足。
“呃……谢谢……?”
率先打破她们之间诡异气氛的人正是现在身高不到一米二的豆丁西尔维亚,她立刻就握着她的手从秋千上蹦了下来,曾经被她喜爱的这一玩具此刻彻底被她抛在了脑后。
她匆匆忙忙地走到了她的面前,眼中似乎闪着星星一样兴奋地向她求证。
“——请问,你是不是就是那些……在未来发明了时光机后穿越时空来到现在的人?”
哦,西尔维亚,我亲爱的西尔维亚。
托奈莉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现在所处的情况,忍不住用着她几乎怜悯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孩子。
——这个时候的西尔维亚对时光穿越依然深信不疑,并真的愿意为此而悉心钻研。
这理论上很好,但她还不知道,在过几十年,这个如今兴致勃勃地询问着时光穿梭的自己又是如何在几十年后无比鄙薄着“时光穿梭”这一理论。
……她现在应该说什么呢。
……比如“嗨孩子我有两个坏消息告诉你,第一我并不是你想象的时光穿越者,但是你不用灰心因为你不可能遇到这种存在,因为在我们那个时代已经有学者证明了时光穿越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所有相信时光穿越能够实现的人全部都是白痴,顺便一提,那个提出这一理论的讨厌鬼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