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潮退去后的第三日,
镇魔司训练楼三层的禁物课教室飘着股淡淡的艾草味——那是镇魔司专门用来压制禁物残留灵能的熏香。
阳光透过纱窗斜斜切进来,粉笔灰在光束里打转,
二十来个新兵直勾勾盯着讲台上的百里胖胖。
胖胖今天没穿常服,套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肚皮把纽扣撑得紧绷绷。
他手里捏着块黑黢黢的刀镡,刀镡上爬满暗红色纹路,像凝固的血。
“都给我支棱起耳朵听好了,”他用刀镡敲了敲讲台,
“这玩意儿叫祸津刀的刀镡,正主儿现在在禁物库最底层锁着。”
“知道为啥单独拿它出来讲?”
前排的李真真举了举手:“因为它有自我意识?”
“算你聪明。”
胖胖把刀镡搁在讲台上,纹路突然泛起微光,
“普通禁物再凶,也是死物。”
“可这祸津刀不一样,它能自己挑宿主,能藏在凡铁里等十年,等宿主起了杀心才现原形。”
“上回出任务,有个愣头青非要拔它,结果——”
他突然压低声音,
“刀没拔出来,自个儿手腕先开了道口子,血滴在刀镡上,纹路活了似的往胳膊里钻。”
底下新兵倒抽冷气。
坐在李真真旁边的卢宝柚撇了撇嘴:“那是那愣头青太弱,真要是强者,还能被禁物反制?”
“你当禁物是菜市场卖的大白菜?”
胖胖瞪他一眼,
“就说这祸津刀,当年镇魔司三位斩神者联手才把它封了。”
“知道为啥现在只敢锁刀镡?刀身还在海外漂着呢,指不定哪天就跟着海雾飘回来——”
“叮——”
讲台上的通讯器突然震得跳起来。
胖胖的话戛然而止,他弯腰抓起通讯器,扫了眼屏幕,原本笑眯眯的脸“唰”地沉下来。
“全体起立。”
他扯着嗓子喊,手已经开始往讲台底下摸,
“课程提前结束,把笔记收好了,下周三加课补。”
“教官?”
后排有新兵举手,“不是说要讲完祸津刀的封印术吗?”
“封印术回头让安卿鱼给你们补。”
胖胖把刀镡塞进木盒,盒盖刚合上就传来“咔”的轻响,显然触发了锁灵阵。
他又从怀里摸出张太极八卦图,图面突然泛起金光,
“现在都给我出去,教室五分钟后启动清灵咒,碰着禁物残留灵能算你们倒霉。”
新兵们面面相觑,收拾东西的动作慢腾腾。
李真真收拾笔记本时瞥见胖胖耳尖发红——这是他紧张时的老毛病,
上回带他们夜训遇邪祟,他耳尖也是这么红的。
“看什么看?”胖胖抄起木盒往怀里一揣,
“没见过教官收课?赶紧走!”
等最后一个新兵磨磨蹭蹭出了门,胖胖反手锁上教室门,转身就往窗边跑。
李真真本来都走到楼梯口了,
听见身后有动静,鬼使神差地回头——就见教室窗户“吱呀”一声推开,
林七夜的黑刀先探了进来,跟着是他穿锁子甲的肩膀。
“磨蹭什么呢?”
林七夜单脚跨进窗,刀鞘磕在窗框上,
“总部急召,假面小队三天前在苍梧山失踪了。”
“我这不在收拾禁物嘛?”
胖胖把木盒塞进林七夜怀里,又从讲台底下摸出个青铜面具,
“吴痕那小子呢?没跟你一块儿?”
“在后头,”林七夜把木盒往腰上一挂,
“说要去食堂顺俩包子。”
“顺包子?”胖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
“他说灵潮那会儿饿瘦了。”
林七夜摸了摸口袋里的旧玉,目光扫过李真真站的楼梯口,
“你俩赶紧的,流云车在训练场等——”
“报告!”
吴痕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李真真往旁边一让,就见他嘴里叼着个包子,短刀挂在腰间,刀身还泛着点幽蓝,
“刚在食堂碰着方沫,她说新兵们都在楼下看着呢。”
“看就看呗,”
胖胖把青铜面具往脸上一扣,
“让小崽子们见见什么叫镇魔司精锐。”
林七夜当先翻出窗户,吴痕跟着跳了出去,
胖胖最后一个,临跳前还冲李真真挤了挤眼。
李真真赶紧往旁边躲,就见三朵白云“呼”地从窗下升起来,
七道身影踩着云头往天上飘——除了林七夜、吴痕、胖胖,还有安卿鱼、曹渊、沈青竹、迦蓝,每个人都戴着样式不同的面具。
“哇——”
楼下传来新兵们的惊叹声。
李真真扒着栏杆往下看,就见流云车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七道身影很快变成小点,消失在青空里。
“有什么好看的?”
卢宝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就是会踩云吗?等我成了斩神者,自己能飞。”
“你当踩云是耍杂技?”方沫白他一眼,
“那是夜幕小队的专属灵技,没十年灵能积淀根本凝不成云。”
“上回我听孔伤副队说,林队的流云车能扛住三阶妖兽的爪击——”
“强者不需要靠这些花架子。”卢宝柚把训练刀往地上一杵,
“我要是够强,单手就能捏碎妖兽脑袋,要什么同伴,要什么灵技?”
李真真摸着口袋里的青石板,小女孩的脸在石板上若隐若现。
她想起灵潮那天,安卿鱼拽着她往地下跑时掌心的温度,
想起胖胖扑过去扣养魂瓶时溅在她鞋上的血珠,
突然开口:“可那天要不是安姐拽我,我早被血雾呛晕了。”
卢宝柚梗着脖子还要说什么,方沫扯了扯他袖子:“你看李真真的青石板,那金灵子跟她多亲。”
“我听教官说,有灵物认主的修者,最明白同伴的重要性——”
李真真的通讯器震动起来。
她打开一看,是安卿鱼发来的消息:【灵潮散了,青石板上的小丫头要是闹,用养魂香熏半小时。对了,别学卢宝柚那臭脾气,同伴比什么都金贵。】
李真真抬头时,流云车早已没了影子。
风掀起她的刘海,她听见远处传来模糊的声响,
像是胖胖的大嗓门:“上回我在苍梧山逮过只火狐,那毛——”
声音被风卷走了。
李真真摸着青石板上的小女孩,突然笑了。
她知道,等夜幕小队回来,肯定有一箩筐的故事要讲。
筋斗云在风里晃得人发晕,吴痕叼着最后半拉包子,
被风灌得直咳嗽:“胖爷您倒是收收声儿,再吹您当年逮火狐的事儿,我这包子皮儿都要飞苍梧山喂狐狸了。”
“嘿你小子,”百里胖胖拍了下吴痕后背,云头跟着颤了颤,
“上回在苍梧山那火狐,毛儿红得跟烧起来似的,我追它三天三夜——”
“追三天?”
安卿鱼抱着臂笑,
“我记得当时你扛着半袋烤红薯追,追两步啃一口,”
“最后是火狐自己蹲石头上看你吃,说‘这位爷您歇会儿成吗’?”
“去去去,”
胖胖耳朵通红,“那是我战略诱敌!”
林七夜摸了摸腰间的黑刀,突然开口:
“总部急召,就为假面失踪?”
笑声戛然而止。
沈青竹把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假面小队是A级战力,三个队长都是二阶巅峰,怎么会说没就没?”
“苍梧山最近有动静?”
曹渊摩挲着指尖的青铜指环,那是他家族传下来的镇邪物,
“我昨晚夜巡时,观星盘上贪狼星暗了三刻钟——”
“贪狼主杀,”
迦蓝突然插话,耳尖泛红地看了曹渊一眼,又迅速低头盯着自己的绣纹手套,
“可能……可能只是天气。”
“天气?”
吴痕把包子皮儿一扔,
“上个月贪狼暗,我们不还在青丘山砍了只六尾妖狐?迦蓝你别骗自己,星象这事儿你最懂——”
“到了。”林七夜突然抬手。
筋斗云“呼”地往下一沉,众人踩在总部青石板上时,吴痕踉跄两步,差点撞在朱红门柱上。
抬头望去,镇魔司总部的飞檐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往常守在门口的两个守卫今天换了生面孔,
腰上别着淬毒的追魂钉,眼神跟刀子似的往人身上扎。
“今儿气氛不对啊,”胖胖摸着肚皮嘀咕,
“平时老张头见我还递根烟呢。”
安卿鱼吸了吸鼻子:“有血腥味。”
众人脚步一顿。
那味儿极淡,混着雨后的青草香,却像根细针往鼻孔里钻。
林七夜手按刀柄,当先推开司令办公室的门——
左青坐在办公桌后,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腕子上有道新鲜的血痕,
正往地图上插红色小旗。
听见动静,他抬头扫了眼众人,声音像浸了冰:“坐。”
“左司令,”沈青竹搬了把椅子坐下,“假面小队——”
“假面小队三天前失踪,只是个引子。”
左青把最后一面小旗拍在宁昌县位置,
“真正的麻烦,是守夜人内部出了叛徒。”
“叛徒?”
吴痕一屁股坐在窗台上,“守夜人里还有吃里扒外的?”
“昨天凌晨,集训营遭突袭。”左青指节敲了敲桌面,
“二十七个学员,五个教官,全被下了封灵散。”
“要不是巡逻队刚好路过,现在镇魔司得少小半新鲜血液。”
安卿鱼的瞳孔缩了缩:“封灵散?那玩意儿黑市卖十万块一钱,谁能搞到这么多?”
“更绝的是,”
左青扯了扯领口,
“突袭的人里有个戴青铜面具的,口音跟我一模一样。”
“假面小队本来在休假,那叛徒冒充我打电话,说宁昌县有三阶妖兽,让他们去支援。”
“所以他们就去了?”胖胖的脸沉下来,
“假面队长陈北川跟您共事十年,怎么会连您声音都听不出来?”
“因为那通电话用了灵傀。”左青从抽屉里摸出个焦黑的木牌,
“我让人在陈北川通讯器里找着的,
上面刻着‘听声’二字——能把说话人的声线、语气、甚至呼吸频率都仿得一模一样。”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心跳。
吴痕从窗台跳下来,踢了踢桌脚:“那现在呢?宁昌县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左青把木牌推过去,
“我派了三组人搜山,连妖兽毛都没找着。”
“假面小队的流云车停在山脚下,车里有半瓶没喝完的水,地图摊开在第三页——”
“第三页是苍梧山后峰的密道。”林七夜突然说。
左青点点头:“他们进密道了。”
迦蓝攥紧手套:“那密道我查过古籍,说是前朝镇妖殿的地牢,当年封过十二只大妖。”
“可后来地震塌了,入口早被埋了——”
“入口没埋。”左青指了指地图上宁昌县的红圈,
“有人最近挖开过。”
众人面面相觑。
胖胖突然一拍大腿:“合着那叛徒引假面去,是让他们当探路的?”
“有这可能。”
左青站起身,衬衫上的血痕在灯光下泛着暗褐,
“现在我要你们——”
“等等。”
林七夜打断他,
“沈长青呢?他不是在禁物库当见习?”
“他?”
左青扯了扯嘴角,
“我让他去查灵傀的来历了。那玩意儿用的是南疆蛊术,禁物库里有本《百傀录》,他说要翻三天三夜。”
吴痕乐了:“得,咱们这儿刀头舔血,那小子蹲书堆里啃虫子。”
“行了。”
左青把配枪拍在桌上,
“三小时后出发去宁昌县。安卿鱼带曹渊查密道入口,胖胖和青竹守外围,吴痕跟我搜山——”
“那我呢?”迦蓝举起手。
左青看了她一眼:“你跟林七夜。他刀法快,护着你。”
迦蓝的耳尖又红了,低头应了声“好”。
林七夜摸了摸腰间的黑刀,没说话,目光却在迦蓝发顶多停了两秒。
“对了,”
左青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扔出包东西,
“吴痕,你早上顺的包子,食堂老王头追着我要账呢。”
吴痕接住那包,里面是三个油乎乎的肉包,还冒着热气。
他挠了挠头:“得,等我从宁昌县回来,给他扛两袋面粉赔罪。”
窗外的风卷着几片梧桐叶扑在玻璃上。
林七夜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禁物库的飞檐,
那里有盏灯还亮着——沈长青大概还在翻书。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旧玉,突然觉得这雨前的闷劲儿,比妖兽的血盆大口还让人难受。
“三小时后,训练场集合。”
左青的声音把人拉回现实,
“都滚去准备吧。”
众人鱼贯而出。
吴痕咬了口肉包,含糊道:“胖爷你说,那密道里能有啥?该不会是——”
“闭嘴。”
林七夜甩上门,“别乌鸦嘴。”
楼道里的声控灯次第亮起,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没人注意到,左青办公室的垃圾桶里,躺着半张焦黑的纸,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小心……红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