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骨头,研磨成粉,混入釉料之中。
涂上这样的釉料,瓷器烧制后便会呈现出红色。
钧瓷万色,是因为他们会用孔雀石作为釉料的一部分。
颜色之多变,恰如孔雀开屏,绚丽多彩,但是钧瓷不会一致地呈现出红色。
这就是区别。
这颜色只有人骨能够带来,是暗红的,隐约透露出幽深的黑气。
周正龙详细地解释了一遍血瓷背后的原理,眼神之中透着悲悯,还有恳求。
他又道:“这个发现,我爹也并不知道,也希望你们能够答应我,不高告诉他。”
听了这话,马步飞不免有些恶心。
他刚刚才吃下了一顿肉餐,甚至吃烧鸡的时候骨头都没有。
看着眼前那块小小的血瓷片,他的肚腹之内像有热浪翻滚,一阵阵恶心。
真金亦然。
两人缓了一会,真金率先发问道:“为什么不能告诉周老师傅?”
这个问题明显十分为难周正龙,他忸忸怩怩,终究没有回答。
“如果你什么都不说,那我们怎么能够相信你?”真金又追问道。
马步飞也担心这一点,骨瓷就会变红?他们总不能亲自试验,谁知道是不是胡编乱造?
“马巡使曾经帮了我,我不会欺骗马巡使的。”周正龙又说。
“谢谢你,相信你不会瞒着马巡使。”
真金不再追问,他见周正龙确实像个厚道人,而且对马步飞心怀感激,于是以退为进。
周正龙点了点头,起身告辞了。
他没走多久,却又折返回来。
真金可以看到,转瞬间,他的脸上已经布满泪痕,眼眶血红如朱。
“我说,我全都说出来,这个秘密,我也不想再藏着了。”周正龙哽咽道。
真金马步飞首先是感到诧异,直到周正龙讲出了骨瓷背后的故事。
无论是周老师傅还是周正龙,没有人提到过周老师傅的女儿,周壁玉。
事实上,周壁玉是埋在他们内心深处的隐痛。
周正龙和周壁玉成婚的三年后,周壁玉失踪了。
那天收工之后,周成龙回家不见了娘子,四处去找,最终还是没有找到。
整个窑场,没有人知道周壁玉的下落。
好好一个大活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周正龙报了官,可是官府也没有查出个子丑寅卯。
丢了女儿,周老师傅整日里魂不守舍,他负责的窑炉频频出现意外,这惹得窑务官大发雷霆。
没过多久,周老师傅退出了窑场,周正龙接班顶了上去。
时间开始变得异常难熬,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他们没少出去找过周壁玉。
打听下来,结果都是一样,没有人见过周壁玉。
爷俩形成了默契,从不提周壁玉的事情。
不过,暗地里两人都没少独自抹泪。
直到五年后,周正龙才得知了周壁玉失踪的真相。
窑场的烧窑工马湖得病了,马虎年纪不小了,左胳膊有旧伤不太好使,他烧了一辈子窑,老了得了肺疾,一个劲咳嗽个没完。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马湖临终前把周正龙叫到了床前,说道:“这件事情,我不想带进棺材板里。其实你娘子不是失踪,她是被人害了。”
“被谁害了?是谁?怎么被害的?”周正龙双手颤抖着,几乎不敢相信。
马湖深深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又生出一丝愧疚之情。
“我应该告诉你的,可惜,我太懦弱了。”
五年前的那天,窑场照常忙碌着。
周壁玉来到窑场找周正龙,可惜他没有找到。
周正龙去了新的窑炉。
旧窑里,周壁玉遇见了窑务官李政职。
李政职见色起意,拦住了周娘子的去路。
他的嘴里一面说着淫荡的话,一面笑嘻嘻上下其手。
周娘子一面劝阻,一面喊叫。
谁知这竟惹怒了李政职,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了周娘子的脸上。
登时,周娘子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红印子。
李政职急不可耐,干脆捂住了周娘子的嘴巴,按倒在地上,行强奸之事。
周娘子挣扎着,直到没有了力气。
她的哭喊发不出声音,眼泪静静地划下。
李政职完事之后,周娘子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他这才意识到,周娘子是被捂死了。
稍稍冷静之后,他便有了主意。
这件事情,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正好旁边是个旧窑炉,他把周娘子太近了窑炉之中。
大火一烧,周娘子消失在了火焰里。
之后他有阿爸剩下的骨殖混进了玛瑙石之中,这是制作釉料的原料。
之后他们将会被彻底碾碎,化成粉末。
李政职本来以为这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可老窑工马湖都悄悄看到了。
李政职威胁马湖,不准让他透露出去,否则会找人打死他和家人。
马湖怕了。
看着那一堆釉料,马湖呆住了。
他选择挥起巨大的石锤,砸向玛瑙石,将一腔郁闷全都砸出去。
当然,周娘子的骨殖也被玛瑙石化为一体。
这就是真相。
周正龙落下悔恨的眼泪,原来,她的娘子去世这么久了,是他没能保护好娘子。
所以出窑的瓷器才染上了红色吧。
那是娘子在流泪,她是想诉说她的委屈。
可惜,周正龙没有读懂。
血瓷上的眼泪,从此在周正龙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一定要为娘子复仇。
李政职,他一定要血债血偿。
窑工们都在李政职手下干活,这个人向来暴戾严苛,平日窑工们都顺从惯了。
这次,周正龙绝不能忍。
他策划了许久,三年后,他终于等到了机会。
同样是在旧窑炉。
周正龙拿着木棍狠狠敲击着李政职的脑袋,直到他像一只待宰的鸡,在地上颤抖抽搐。
周正龙同样火烧了李政职。
看着烧剩下的骨殖,周正龙似乎感觉还没有解气。
石锤砸上去,砸得粉碎。
等到新的窑务官上任的时候,出窑的这批瓷器又染上了红色。
这次的红色是复仇的印记。
红得那么美丽,红得那么畅快,红得那么动人。
看着新出窑的血瓷,周正龙落泪了。
新窑务官问他怎么了。
周正龙的眼睛印出红光,道:“你们难道不觉得很美吗?”
复仇的味道,很好。
复仇的颜色,很美。
周正龙的心结慢慢解开了。
不过,这件事情他却只能藏在心里。
他不能告诉老丈人周老师傅,他害怕周老师傅太过伤心。
“壁玉我还在找,前段时间听人说,有人在滁州见过她,我准备托人打听一下。”
多年来,周正龙编了无数这样的谎话。
周老师傅仍然期盼着女儿哪天能够回来。
后来,周正龙又说,有人听说在京城见到了壁玉,于是两人来到了京城定居。
主要是,周正龙不想在窑场里干了,他想远离这个伤心地。
听周正龙说完,真金马步飞都愣住了。
不管怎么样,周正龙毕竟是个杀人凶手。
“马巡使,你要是想抓走我,就把我抓走吧。不管怎么样,我不后悔。再有一次机会,我还是会杀了窑务官。”周正龙叹道。
“我早就不是什么马巡使了,这些事情也不归我管了。”马步飞叹道。
民不举,官不究。
地方上应该也以为窑务官是失踪,所以官府也一直没有调查。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杀了那个窑务官。”马步飞又道。
听了这话,周正龙有些动容,眼眶又红了。
难过的人啊,他恐怕是被这心事压了太久了。
“所以,如果釉料里掺杂了人的骨殖,便会呈现出红色,对吗?”真金又问。
“是的,其中原因,我尚且不清楚。”
血瓷片是在火神的老窝里发现的,那么火神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真金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是,毁尸灭迹。
那么他们杀了谁?
马步飞摇了摇头,又道:“不会是这么简单,如果是想要毁尸灭迹,他们大可以火烧土埋,为什么要费功夫烧成瓷器呢?这没有道理。”
真金认为有理,点了点头。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了。
马步飞又问:“你觉得,釉料中加入骨殖的作法,还有谁知道?”
周正龙摇了摇头,道:“不清楚。但我想,知道的人很少。我在窑里待了半辈子,还没有听人说过这种技术。”
恐怕这种技术太过血腥,也不会有人愿意推广。
“如果是动物的骨殖呢?和人的骨殖一样吗?”真金又问。
“……这个,我可能需要尝试一下,不过按理说应该是一样的。”
真金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个火神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