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公公对三皇子的心思,把握得很准确,但他并不介意给对方一些提点。对于三位皇子,谁入主东宫,他都没意见,从自身角度出发,他更愿意三皇子得逞。毕竟二皇子性格阴狠,不讲情面,一切以利益为前提。四皇子懦弱,耳根子软,但天性疏冷,不会为他站台。
也只有三皇子了,可能会成为一个荒淫但却仁慈的帝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愿意给三皇子一些帮助,不让他太快出局。
更何况那幅画他非常喜欢,画出了他暗藏的心思,崩俎的抱负。他知道,辅仁帝已经起了立太子的心思,那么,图穷匕见的情况很快就要来到了。对于自己的未来,他也一片茫然,当年隐姓埋名进宫,无非是寻一出路,但没想到得到陛下的抬举,青云直上,做到了宦官的最高位。
但是,家仇一刻也未敢忘,他个人能力微弱,只能察言观色,尽力提升自己,先做到自保,再奢谈其它。
但近几年他冷眼旁观,发现局面越来越复杂,似乎在朝着自己期望的路线上发展,有时候,他也顺带做一些小逆不道的事,顺乎自己的内心,以获得一点隐秘的快感。
虽然冒了一些风险,但是值得。
回到宫里,依然陪伴在主人身边,像一只温顺的老狗。
辅仁帝照旧去了宛贞宫,丰贵人身子的不适已经过去,他又心心念念于丰贵人的闺房之乐。
丰贵人自是知道陛下已经上瘾,不由想为自己的家人谋一些福利,趁着自己还有这个能力。但是,她的情况自己知道,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也可以说是自毁前程的事,所以自己的家人都提前避祸迁离了雅川。那么,给父亲谋个爵位,是不现实的,给兄弟一个好的前程,势必也会随着自己的失势而招来大祸。
看来还是钱财最保险了,她拿定了主意,蹙起了愁眉,做出了心事重重的表情。辅仁帝果然注意到了,不禁问她:“爱妃是有什么心事吗?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丰贵人温婉地说:“前两天接到家书,父亲提到今年收成不好,加上给阿弟娶亲,家里开销颇大,以至于手头有些紧,想让臣妾周济一下。陛下也知道,臣妾在宫里这些年,根本没什么积蓄,因此有些犯愁。”
辅仁帝展眉道:“这算什么,待会朕吩咐下去,给你一些赏赐,你拿来给你父亲,岂不是既全了孝道,又让家里倍有面子?”
丰贵人低头谢恩,说:“陛下为臣妾考虑得如此周到,臣妾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
辅仁帝笑道:“这算什么?朕不要你粉身碎骨,只要你的温香软玉。”
第二天舒公公去到宛贞宫,宣读了圣旨,一大堆赏赐的财物,有黄金、白银,还有珠宝玉器,琳琅满目。丰贵人谢了恩,遂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通过顾韬晦,送往了贡州的父母家。
仲青说:“丰贵人这像是在安排后事了。”
顾韬晦叹了口气:“可怜的女子,心地不坏,甘愿牺牲,令人敬佩。”
触动心事,又忍不住恼恨上了一真道长,就去了玄真观,把他揪出来骂一通。
但还是关心地问:“在你们的计划中,丰贵人有没有活路?”
一真道长也没法给一个确切的结果,说:“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九死一生的格局吧。她如今是带毒的体质,即使不被陛下赐死,自己的身体也撑不了几年。”
仲青嘀咕道:“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小美是灵药出身,正是天下百毒的克星,到时候让她出来解毒,应该药到病除。”
顾韬晦同意,他跟道长说:“你答应我,保住她一条命,至于将来是不是会被自己体内的毒素致死,那就看天意了。”
一真道长郑重答应下来,说:“我与她非仇非敌,能保住她的命,也让我少牵因果,你不用请求我也会去做的。”
顾韬晦又问:“按你们的计划,大约还要多久,就能知道结果?”
一真道长默算了一下,说:“半年左右。”
顾韬晦说:“需要我做什么?”
一真道长说:“饮食上配合一下,多设计一些明着清淡暗里躁火的食物。”
顾韬晦笑道:“这个简单,手到擒来。”
一真道长提出的这个要求,顾韬晦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极寒之地出产的冰蚕,刚好是极阴却又致阳之物。他心头有了计较,到了御膳房,马上对辅仁帝的膳食进行了调整。
此举可谓双管齐下,一方面丰贵人使用的药丸,具有催情的功能,另一方面顾韬晦设计的冰蚕系列膳食,表面降躁,实则助燃。而辅仁帝内心是倾向于纵欲的,所以吃了顾韬晦调制的膳食,性致更加高昂,不由得对顾大加赞赏。
各方势力都在紧锣密鼓忙着排兵布阵的时候,日子悄然走到了除夕。今年不知为何,辅仁帝取消了宫里的大宴。说是因为宣威的雪灾,让他提不起精神,这个时节大张旗鼓搞庆典也不合时宜,就让它平平安安地过去吧。
连冲喜的念头都不曾有。
对顾韬晦来说,却是一个好消息,毕竟他的工作减少了很多,他终于可以成成器器在家里吃一顿团年饭了。
他叫来了方良和付鹏,以及自己的小徒弟司徒钺,至于大徒弟和二徒弟,他们都有自己的家,让他们一年当中难得地团圆一次。
顾府也算是相当热闹了,环哥儿跟熹姐儿都大了,如今的环哥儿可是有功名身份的人了,举手投足也自有股文士气质。
而熹姐儿则更是朝着女状元的道路前进,出口成章,付鹏不爱说话,直接闭嘴,但嘴快如方良和司徒钺,也均在熹姐儿的手底败下阵来。
熹姐儿倒有股舌战群儒的风采。仲青赞叹道:“这个女儿,可惜投生在了古代,如果是我那个时代,做个女教授也是绰绰有余的。”
顾韬晦颇为欣赏地看着顾明熹,心里想着:“我一定要让这个家完整地延续下去,这一双儿女,越来越有栋梁之相了。”
在自己家里,顾韬晦就不再做菜了,吃着家里的厨子做的菜,有时候也有一种新鲜感。他开了一坛十年陈的邛都烧春,不再防备着谁会背刺一刀,充分享受失控的乐趣。
司徒钺突然说:“可惜公主不方便,要是她也能出宫跟我们一起聚餐多好,她一定欢喜死了。”
方良就有点黯然,不过好在性情开朗,遂举起酒杯说:“会有这一天的,你把酒量攒着,到时候灌不死你。”
司徒钺就笑道:“师父救我,小师叔记仇呢。”
顾韬晦说:“活该,谁让你乱说话。公主也是你可以乱调侃的吗?你呀,嘴给我紧一点,万一有风声透露到陛下那里,你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司徒钺吐吐舌头,说:“小师叔什么时候抱得佳人归啊?我就盼着这一天呢。”
方良笑道:“快了,快了,来,干了这杯酒,今年一定心想事成。”
于是大家一起举杯为他庆祝,都希望他能实现梦想。
仲青突然说:“我预感到今年一定能成,一真道长预测皇帝只有半年期限,到时宫里一定兵慌马乱,方良正好可以浑水摸鱼。”
顾韬晦说:“差不多,也是我的想法,方良这小子,运气不错,此事还真有可能成了。”
吃完饭,四个大男人带着熹姐儿出门放炮竹,在劈呖啪啦的震山响中,新的一年正式就来到了。
顾韬晦正好把三个人都叫上商量一些事,同时也要告诉他们新的一年会发生什么,让大家都有个心理准备。
顾环自去温习功课,熹姐儿则跟母亲一起守岁,难得做一些女红,她似乎也不排斥,把它当成一种游戏来玩耍。
顾韬晦喝了口茶,对这三个手下说道:“今年会发生大的变故,大家都打起精神,不要被雁啄了眼。”
又对方良说:“尤其是你,你陷得最深,几个皇子的异动,都有可能牵涉到你,你要特别当心。”
方良敏感地说:“是不是东宫要定下来了?那肯定是一场血雨腥风了。”
司徒钺也问道:“师父,对我们御膳房有没有影响?”
顾韬晦道:“说不准,我们都是局中人,会牵连进去多少,现在没法确定。方良放心,我会把公主的事放在心上的,保你笑到最后。”
方良就嘿嘿嘿地笑起来,说:“还是大哥最懂我的心思,我别的不求,只希望公主能够平安度过。”
付鹏突然问道:“那我呢?我应该做些什么?”
顾韬晦就说:“柳先煦是个重要人物,你盯紧他一点,另外,雅川那边也可能被卷进来,你的主要精力就在应付这几处地方。还有一点,花时间提高自己的功夫,增加自保的能力,你看我,现在天天练武功,最近自觉提高很快。”
方良就赞:“大哥厉害,学武天才,这么晚才练,居然也能够达到如此高度。”
顾韬晦说:“所以你们三个都要给我练起来,我担心半年后京都大乱,你们如果手无缚鸡之力,就只有任人宰割。”
司徒钺嬉皮笑脸地道:“这我怕不行,筋都硬了,还是师父保护我最方便。”
顾韬晦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小子最危险,宫里任何一处意外,都有可能牵连到你。但你也要多留点神,有几处地方要重点关注,一是丰贵人的宛贞宫,二是淑妃的景昳宫,三是容妃的福衍宫,这几处地方极有可能成为漩涡中心。如果有什么消息,你要第一时间拿到。”
司徒钺说:“师父放心,我跟这几个宫的大太监和大宫女都熟得很,他们都听我的,还没有一条消息能够逃得出我的掌心。”
除夕,宫里只是简单地团了个年,很快就各回各宫,自己宫里去小范围团年了。而辅仁帝哪里都没去,独自待在乾明宫内,焚了一炷香,看着据说可以沟通阴阳的沉香,面色晦暗不明。
为什么今年没有大张旗鼓地开设团年宴,是因为辅仁帝做了一个梦,一个他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现实的梦。他梦见他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场殿前对质,只是,结果掉了个个儿,失败的是他。
当年是他暗中跟瓦肆勾结,在灵药中加上了有毒的成分,最后自己再请出一位得道高僧十方来揭露此事,父皇的中毒和毒物的名称都是真实的,只是这毒不是太子所下,而是他所下。
在梦里,他仍然带着十方大师去见父皇,指出了父皇中毒,父皇震怒,让人捉拿太子。但太子从容不迫,仿佛正在等着澹明帝的雷霆之怒。
最后他才知道太子为什么会如此胸有成竹,原来是瓦肆反戈,将毒药的由来以及下毒的整个过程全部交给了太子,同时证据直接指向了他,并成功地摘除了自己。他百口莫辩,所以当年太子受的酷刑,全部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真切地感受到了痛苦,这个痛苦如此真实,以至于他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幻。
当他惊醒过来之后,仍然无法脱离那种恐怖情绪中,他暗中叫来了一真道长,让他对此事占卜,同时提出应对措施。一真道长对他说:“陛下当于旧岁新年交替更迭的那一时刻,焚烧此香,默念一段咒语,可消此劫。”
因此,辅仁帝取消了宫里的大团年,将范围缩小到了各个宫自己团年。而自己只是简单地在皇后的凤翙宫用了膳,即回到了乾明宫,并按照一真道长的吩咐燃起了沉香,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一丝不苟地完成了整个仪式。
舒公公从头至尾陪伴在左右,他看着帝王佝偻的背影,长时间跪伏于地,向上天乞求宽恕。而往日威严的殿堂显示出巨大的冷漠,即使贵为皇帝,在它眼里仍旧是刍狗。
此情此景,令舒公公心生感慨,得到了江山又如何?任何人都会面对上天的审判,或迟或早。这一瞬间,舒公公觉得报不报仇已经不重要了,这如惊弓之鸟一般的帝王,上天已经代他行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