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王姮没有睡到自然醒,而是早早就起来了。
皇后重病,身为公主,王姮自是要去宫中“侍疾”。
当然,作为一个与皇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假公主,皇后也并不需要王姮端茶送水。
但,王姮必须摆出孝顺、谦卑的态度。
再者,过去的十多年里,王姮与皇后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于王姮而言,皇后算得上慈和的长辈。
如今,这位长辈身染重病,时日不多,王姮自当前去探望。
“阿娘!”
来到堂屋,快要一岁半的阿南,已经穿戴好,像模像样的跪坐在食案前,等着父母前来。
小小的人儿,白白的、肉肉的,眉眼精致、甜美软糯,简直就是王姮小时候的翻版。
任谁见了,都要忍不住的喜欢。
小家伙被养的极好,矜贵却不失纯粹,天真又守礼乖巧。
见到王姮进来,小家伙赶忙起身,摇摇摆摆的给王姮见礼:“阿南请阿娘安!”
“安!阿娘安!阿南免礼!”
王姮看到女儿,禁不住的露出笑容。
她三两步走上前,拉住了女儿的小手,细细看了看她的气色,柔声询问道:“阿南,昨晚睡得可还好?有没有起夜?有没有踢被子?”
前一句,是直接问阿南。
后两句,则是询问伺候阿南的乳母、奴婢。
“……好!”
阿南到底年纪小,虚岁也才两岁。
她虽口齿伶俐,但受制于年龄,所能说的词句,颇为有限。
今日当值的乳母,恭敬的跪在一旁,待阿南说完,她轻声回禀:“回公主,昨晚小女郎起了一次夜,如厕一次。”
“许是夜里凉了,小女郎反倒没有踢被子!”
王姮满意的点点头。
“阿南,小肚肚饿不饿?今日可有想吃的吃食?”
她牵着阿南的手,来到专门为阿南定制的小食案前,柔声询问着。
“饿!阿娘,饿饿!要蛋蛋!还要饼饼!”
阿南眨着大眼睛,奶声奶气的跟王姮说着。
王姮:……
蛋蛋?
这个她知道,是庖厨做的肉糜蛋羹。
只是,这饼饼?
看到王姮眼底闪过疑惑,乳母赶忙回禀道:“好叫公主知道,前日王郡君带着三位小贵人来府里,萧家小女郎特意送了王郡君亲手做的松饼。小女郎很是喜欢,便记住了!”
王姮了然。
原来又是阿棉制作的美食啊。
想当年,她就是被阿棉的美食所吸引,继而与她相识,成了一辈子的好闺蜜。
如今,她们都成了亲,有了孩子,她们的孩子,因着经常在一起玩儿,竟也成了亲密的小伙伴。
阿棉不止一次的欢喜:阿玖,我们的友谊,在下一代身上延续了下去!真好!
王姮也欢喜:是啊,真好!
“小女郎要吃蛋羹,还有松饼!”
王姮收敛思绪,转头对奴婢吩咐了一句。
奴婢赶忙答应了一声,躬身退下,去厨房传话。
“什么松饼?”
楼彧像往常一样,在后院的教武场练了半个时辰的武,洗漱、更衣完毕,来到堂屋用膳。
抬脚跨进房门,便听到了王姮的吩咐。
他大步流星的行至妻女近前,先摸了摸王姮的鬓发,又弯腰捏了捏女儿的小肉脸。
“阿棉弄的新鲜吃食,船队前些日子去了南边,在南海的某个小岛发现了一种叫香蕉的果子,阿棉便用香蕉做了松饼!”
王姮笑着解释道:“那松饼,有香蕉,有牛乳,甜香松软,阿南很是喜欢!”
“按照惯例,阿棉把松饼的方子给了庖厨,恰好家里有窖藏的香蕉,也有庄子刚送来的牛乳,我便让庖厨给阿南做些!”
楼彧耐心的听完,看向女儿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笑意:“阿姮,阿南与你小时候一样,都喜欢美食。”
王姮有点儿不好意思。
楼彧的说法,比较委婉。
而若是难听些的说辞,就是她和阿南都是贪嘴的馋丫头!
不过,王姮不在乎,她始终坚持年幼时的想法:能吃是福!
阿南还是个奶娃儿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吃得好些,对身体好!
“嗯嗯!一样!和阿娘一样!”
小阿南,年纪虽小,却已经能够听得懂好赖话。
她还会抓重点:嘿嘿,耶耶说了,我和阿娘一样呢!
都是美美的、香香的,是乳母她们所说的“美人儿”。
看到阿南天真可爱的小模样,王姮、楼彧都忍不住的喜爱。
一家三口说笑着,又摸摸亲亲的好一番亲近,丫鬟们提着食盒鱼贯走来。
王姮这才让阿南跪坐好,准备用饭。
阿南年纪小,还不能更好的控制小手、小脚。
跪坐只是做做样子,稍稍坐了一下,便被乳母抱在怀里,并给她喂饭。
王姮、楼彧则各自坐在自己的食案后面,安静的用饭。
半个时辰后,外头的太阳已经升了起来。
坐在层层叠叠的深宅大院里,王姮隐约能够听到外面开启坊门、行人马车等的声响。
“时辰不早了,我该进宫了!”
王姮换上正式的外出衣裳,与楼彧道别。
楼彧点点头,“我也要去官署了!”
他是外臣,无事无诏,不得随意进宫。
且,现在李皇后只是重病,并未——
楼彧还是照常当差为好,省得让有心之人抓到把柄。
夫妻俩又看了看孩子,再三叮嘱乳母、奴婢等看顾好小女郎,这才相携出了国公府。
王姮坐马车,楼彧骑马。
夫妻俩一起出了平康坊,上了朱雀大街。
直到来到宫城外,两人才分开。
王姮入宫城,楼彧去户部官署。
王姮下了马车,在宫门禁卫处登记了身份,验看了令牌,这才按照规矩,只带了两个贴身侍女,缓步走在宫城甬道上。
“……敢问前面可是琅琊公主?”
王姮正走着,身后传来一记陌生的女声。
王姮顿住脚步,转过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映入眼帘的,亦是一行女眷。
王姮目光飞快掠过,最后定格在为首的一个年轻女子身上。
这人,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胡服。
头发没有梳成大虞样式的发髻,而是辨着数个小辫。
辫子上,或是系着颜色鲜艳的发带,或是坠着铃铛、宝石,行动间,发辫摇晃,发出叮铃铃的响动。
胡人?
哦不,确切来说,应该是突厥人!
她是被俘虏的突厥王女?
这段时间,京中风起云涌,本就是个宅女的王姮,愈发的闭门不出。
但,她不出去交际,并不意味着耳目闭塞。
她的消息,且灵通着呢。
她知道京城的大事小情,就连宫中的秘闻八卦,她亦有所耳闻。
是以,她知道,圣人对突厥汗王等俘虏,还算优待。
她还知道,圣人对几位年轻的王子、王女,颇为看重。
其中一个叫阿史那鹰的王子,因着出色的长相,优越的骑射功夫,被圣人亲自收做侍卫。
表面上看,让一个部落的王子来做侍卫,似是有羞辱的嫌疑。
然而,明白皇家游戏规则的人都知道,阿史那鹰非但不是被折辱,反而有望翻身。
没有光鲜的、尊贵的爵位,只是一个卑微的侍卫,却是圣人看重的信号。
只要阿史那鹰好好当差,竭尽所能的效忠君王,他就能够摆脱敌国战俘的身份,彻底成为皇帝的臣子!
阿史那鹰,未来可期啊。
除了阿史那鹰,还有一位王女,在京城的风头也颇盛。
不过,与阿史那鹰不同,这位叫做阿史那燕的王女,之所以被关注,是因为她与陆珏的爱恨情仇!
是的,陆珏!
套用王棉的话来说,陆珏与阿史那燕妥妥就是足以写入话本子的男主女主。
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VS明媚张扬的敌国小公主。
两人原本是敌对关系,却偶然相遇,两人最好是初见时互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或是一见钟情,或是不打不相识……最终相知相恋。
但,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前一刻还是生死相许的爱人,下一刻却在战场上刀剑相见。
爱不得恨不得,好一番痛彻心扉的虐恋情深。
王姮听王棉动情的讲述时,忍不住额角垂下三条黑线。
呃,阿棉什么都好,就是这脑补、编故事的功力,有时引人痴迷,有时就令人啼笑皆非。
那可是陆珏!
不是什么痴迷爱情的傻小子!
想当初,为了建功立业,陆珏连王姮都暂时放弃了呢!
王姮不是过于自信,认定男人们都喜欢她。
但,那时的陆珏,就是喜欢她啊,眼底的惊艳与倾慕,王姮看得清清楚楚。
还有那海棠园,以及韦无忧的示好、殷勤,都能说明陆珏确实想要娶王姮。
可最后关头,陆珏还是中了楼彧的阳谋,为了军功,舍弃了美人。
陆珏的选择,虽然让王姮有过失落,王姮却明白,这才是符合陆珏身份与三观的选择。
陆珏不是话本子里的痴男怨女,他出身高贵,从小在帝后身边长大。
他的身份,他所接受的教育,以及他所处的环境等等,都不允许他“为爱痴狂”。
可以爱,但爱一定不是他生命的全部。
家族、爵位、梦想、仕途等,才是他所追逐与保护的。
王姮不能让陆珏改变初衷,其他女人,应该也不能。
除非……陆珏被下了毒、中了情蛊。
但,今年正旦的宫宴上,王姮曾经见过陆珏,他眼神清明、神采奕奕,完全就是春风得意、年少得志的模样。
完全没有中毒、中蛊的颓靡与癫狂。
他,很正常!
而正常的陆珏,是不可能成为王棉编纂的爱情故事里的男主!
所以,陆珏即便跟阿史那燕有情,他也不会忘了根本。
更有甚者,所谓的爱情,可能就是某人为了建功立业而布下的一个局。
王棉听了王姮的反驳,顿时连连点头:“对对!也有这种剧情设定,起初男主是利用,但女主的爱太纯粹,他自己亦是动了情却不自知。”
“虐啊虐,终于在女主死心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继而追妻火葬场。”
“如果真的火葬场,男主也会就此封心锁爱,为了寻找爱人的影子,找了无数容貌与她相似的女人,生了一群的儿女,然后孤独的、富贵的,终老一生!”
王姮看着王棉那“感动”的模样,不知道是该吐槽,还是该无语。
“阿棉,你管这叫‘报应’?”
妻妾成群、儿女齐全,还能坐享富贵。
这根本就是福报!
“可是他没有了真心相爱的人,他的内心,是孤独的!”
王棉试图狡辩。
王姮大方的送给嫡长闺两颗白眼,“呵呵!内心孤独又如何?人家的床榻之上,可从不缺美人儿!”
王棉终于撑不住,从bE虐恋文中走出来,笑得前仰后合:“哈哈!没错!阿玖,你说的没错!这只是女人认定的报应,于男人而言,分明就是享受!”
咳,话题扯远了!
王姮迅速收回脱缰的思绪,她看向那位异族女子,“我是琅琊,方才可是女郎君唤我?”
见王姮停下来,还转身与她说话,那位红衣女子,大步走向前,来到王姮身前。
她没有立刻回答王姮的问题,而是上下打量着王姮。
看到王姮那美得不似凡人的面容,女子脸上有着明显的意外。
似乎,她听说过琅琊公主的美貌之名,但没有见到真人,她并不相信外界的传闻——
都是肉身凡胎,哪有人真能美得宛若天仙!
然而,此刻,她站到了王姮面前,亲眼看到了冲击她认知的绝色容颜,她惊讶、惊艳,然后就是莫名的失落,以及隐隐的自卑。
原来,这世上真有人长得如此美丽。
难怪陆珏会对她念念不忘。
红衣女子抿紧嘴唇,略深的眼窝里,闪烁着复杂与不甘。
王姮却有些不耐烦。
她会驻足、会开口,不是她怕了这人,而是她的教养使然。
但这位异族女子,似乎并不值得她的以礼相待。
对方近乎冒犯的打量,王姮很是不喜,她淡淡的说了句:“女郎君若是无事,本公主便先走一步了!”
说吧,不等红衣女子有所反应,王姮就利索的转身。
“站住!你别走!”
女子开口了,竟有些蛮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