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爷翻个身,似乎在说,不骗你,怎么骗过它呢?
八爷把茶叶扫起来,吹了吹,顶着张日山的眼色没放回茶盒,随手揣进自己口袋。
“我铜钱呢?”八爷站起来纳闷,“谁见我铜钱了?”
“小气。”
张日山掏出那两枚铜钱,在掌心抛起又落下。
“两文钱,也看的这般重。”
“我看重的不是这两文钱。”
八爷跟他讨要,微笑道,“是我拿铜钱问天,知这世间因果,前后皆有迹可循。遵天道,顺地理,万物自得其所。譬如这回问卦,绥之安,动之苦,抚慰好它天下太平,折腾起来大家都不清静。佛爷接下军令状,就赌上了前程,用好了青云直上,后面还有十几年的好光景,用不好跌落九重,难有翻身时候,换作你,怎么选?”
佛爷听完卦象并没反应,像是安稳睡着了,也或许君子知命不惧,既来之则安之。
八爷手伸过来,一直伸到张日山眼前,张日山反手抄住铜钱,抓住八爷手掌,看向掌心,纹路很乱,注定是个操心的命。
“我听说从古至今算命看相,最后都会折福折寿,你要不弃了这行当,安安心心跟着佛爷,就在幕后做个出谋划策的师爷,如何?”
八爷挣开手,从他手里抓走那两枚铜钱。
“卜卦乃我齐家安身立命的本事,这碗饭端起来不容易,更不好中途放弃,副官的好意我就心领了,还是那句话,遵天命,循天理,我自有我的去处。”
劝不动,还是劝不动,张日山直叹气。
我看着那两枚铜钱多少有些眼熟——想起来了,在下去新月饭店时,黑瞎子师傅曾塞到我手里,他跟八爷果然来往匪浅。
他还说过,“遇事不决,可问铜钱。”
我都给忘记了,放哪儿来着?
正说着,有人在门口喊声报告,张日山招手,让人进来。
我看向来人愣住了,没想到张佩玖和张佩玉,两个人还是一对双生子,我完全看不出来,只因这个时候他俩还很稚嫩,面相非常相似,看来是最后各赴殊途,人生际遇不同,面貌也生迥异,所谓相由心生。
我突然想起还有一块玉佩在我手里,上次没找到机会单独相处,我也没想好要怎么开口,就一直没有交还张佩玖。
如今再看到他们,心里一阵唏嘘。
这时的他们应该从军不久,看着还很亲密,举手投足宛如复制粘贴,两个人性格也很有意思,张佩玖轻声问候张日山和八爷,然后很自然的接过烧水的活计,张佩玉则在原地笔直站好,张日山上前跟他询问他们父亲的情况,都是老相识。
他小声回答,“多谢副官记挂,父亲他很好!”
八爷也笑着凑上前,张佩玉有问即答,对比之下,哥哥张佩玖更显沉默,水开了,他默默提过来冲茶。
三个人轻声聊一会,见佛爷不醒,张日山勉励两人一番就让回去了。
佛爷起身,张日山端上冲好的茶水,温度正好,他端着茶杯,抬头问八爷,“老八,你更属意谁?”
“大的有城府,小的更活泛,我的意见,选大不选小。”
“他俩就差一刻钟。”张日山道。
“生时有命,命有时穷,差一分一厘也不行,天地不得其时,日月无光,草木不长,人生不得其时,利运不通,不得善终。如果佛爷想要把刀,弟弟锋芒不掩,倒是合适,若想要鞘,哥哥是个懂事的,能隐忍,好用。”
佛爷抿一口茶,一锤定音,“那就哥哥吧,送去矿山医院,就跟张有药说,我要再添一人。”
原来这时,佛爷刚跟张有药扯上关系,张佩玖是被佛爷选中,送去经历试验,从此与弟弟渐行渐远。
我忽然头痛起来,似乎有人用针扎我太阳穴一般,眼前的石室像青烟散去,佛爷跟八爷还在说些什么,我却听不清了。
眼前只剩下一片白茫茫。
云里雾里有声音传来,“你所求所想,吾俱已成全。至于筹码,吾当自取。”
是上次见过的神龙又冒出来了,我现在已经知道它是虺蜴,或者唤做升卿?本体就是一条蛇母一般大小的黑蛇,它已经顺利脱困,还从地底跑出来,应该是想归于山林。
只是它行事好嚣张,一点不把霹雳雷电放在眼里,我们之前看到的雷暴,就是天道追着屁股驱赶它吧?它不快跑,招惹我们做什么?
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幸运,遇见雷暴,碰上山崩,陷进土石流这样的险境,还能得虺蜴相救,唯一的不好,是它好像有毒?我是不是中毒了?
不知道闷油瓶还好吗?他好像百毒不侵?
“升卿大人,我能问问我朋友怎么样了?”
“人家比你强。”
我被噎到了,妹的,话说这么耿直,到底吞了几根棒子啊?就不能迂回一点,照顾下我的自尊吗?
“那您,所说的筹码?”
“……你自己许下,可不许赖账。”
“……好、好吧,我、能回去了吗?”
“放下铜钱,但走便是,我不留你。”
咦,它说铜钱,我抬起手,果然看见八爷那两枚铜钱就在我手里。
突然如醍醐灌顶,我就说我不会算命,为何黑瞎子师傅会送我铜钱?他一定见过虺蜴,他其实没忘,只是不想说,他知道身上带着铜钱的人,是虺蜴重点照顾的对象。
走一趟,有惊无险。
原来承的还是八爷的情分,两枚铜钱,先后用过两次,如今是要放下了。
叮当两声,铜钱掉在地上。
“醒了吗?”
我听到张艮书的声音,心里一松,梦境总算结束了。
费力睁开眼,发现还不如睡着呢,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无一处能动,要不是考虑到形象问题,我都想叫出声了。
“痛痛痛!”
闷油瓶按住我的肩膀,低声说,“忍着点!”
张艮书作为张有药的高徒,怎么也会点医术,他说他最擅长推拿正骨,我忍着痛问他,“是不是我浑身的骨头都断了?”
张艮书摇头,“不是,你中了毒,我给你全身扎了针,排完毒就好了。”
遇见好心又热情的虺蜴,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我打量四周,发现我们还没有回去,三个人挤在一顶户外帐篷里,紧紧巴巴,头顶一盏应急灯。
帐篷还在摇晃,听外面风声雨急,暴风雨还没有过去。
“这是哪里?我们的车呢?”
有点冷,我身上搭着几件衣服,闷油瓶只穿了件背心,身上湿漉漉的。
“车完蛋了,忘掉它吧,发动机里都塞满泥,那什么把我们从土石流里带出来就走了,族长好不容易找到处山洞,等雨停了,我们再走。”
我身上又疼又冷,不是因为山洞低温,是我熟悉的那种,大风刮过,肺腑飘雪,生命力流失之后无法纾解的寒冷。
我实在受不了了。
“小哥……我冷。”
手抖的厉害,感觉我会冻死的吧,我抓住他的手腕。
他反握回来,带着怒气问我,“你做什么了?”
“除了做梦,我什么都没做!”
我之前都是握着火珠,不对,佛爷说是女娲石,才做成一笔笔交易,损自身,补他人。
可这回没有啊,我都没有沾到火珠的边啊。
闷油瓶根本不信,他的眼神正在严厉控诉我。
我要冤死了。
“我什么都没碰,也没瞎许愿,就做了个梦,真的。”
闷油瓶把我捞起来放在身前,用身体帮忙取暖,看到这份亲密,张艮书尴尬的要命,可帐篷就这么大,他无处可躲,于是拉开帐篷出去了。
“我去看看能不能生堆火。”
这样的天气,小花的人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我们,手机失去所有信号,大雨和土石流又抹去周围痕迹,他们甚至想不到我们的车子会被冲落山谷。
生火除了可以取暖,还可以求救,我们是中途出了意外,根本没带补给,又冷又饿,我觉得我真是生病了,像丢了半条命。
好在闷油瓶的体温很快升上来,我抱紧他的胳膊,后背感觉到一丝温暖,但是不够,远远不够,我实在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