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月色朦胧,流华斜照,透入松林,树阴斑驳,山道漉漉,正是应了那句诗。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也不知是不是这青光峰平日本就人少,还是夜半子时,人都已经休息,四周静谧无声。
又见山岩依旧,草木仍然,恍若月余之前,那场说大不大,没死几个人,说小不小,却是让十二上宗从此少了一宗的战事,从未发生过。
山岚薄雾之间,一道黯淡至极的残影悄然出现,飘忽之间,绕过一株挂壁孤松,转至这青光峰西南面的绝壁。
月光素白惨淡,映照冷硬崖壁。
抬眼便见枉断崖三字石刻,每一个字都有丈许大小,好不雄浑。
只是,偏偏那“枉”字正中,一道尸身孤影,头颅低垂,长发覆面,看不清脸,左肩略高,一柄巴掌宽的青铜古剑,贯胸而入,将尸身死死钉在崖壁之上。
秋风瑟瑟,尸身上,残损衣袍随风飘摇,似招魂的幡......
“唉!”
良久,似有一声轻叹,消散在山风之中,才见那道残影略略飘动,似要伸出手,却在下一刻,又轻轻放下,彻底掩去踪影。
片刻之后,才见枉断崖右边,山影松林之下,斜壁残崖,一道蜿蜒山道,静静走来一人。
看身形,似乎是一女子,身披灰黑斗篷,盖着头,隐隐有金丹后期的修为,但却步行,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这边来。
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那女子已经沿着山径绕到枉断崖下。
崖高百丈,上面其实已经看不清了。
那女子还是仰着头,默默了看了许久,再低头时,精气神似都卸去不少,弯腰蹲下,挥手轻扫,卷了轻风扫开一几片烂叶,这才见其下是一小堆焚烧过的残迹。
仍在旁边,取了果品摆上,点了香烛,一张张焚化纸钱,崖下枯涧,月光不进,只有那一点火光跳动......
“你是,闫如意?”
四下万籁俱寂,突然一道声音,不轻不重,似就在耳边。
女子只觉一个激灵,惊惧欲动,却是同时,一股绵柔坚韧的无形之力降临,令其身形一僵,喉咙中的声音生生被压抑住。
在身后?
女子神识急动,勉强转头,那感觉却是瞬间消失,下一刻又忙转回来,才见前方丈许之外,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浮现,似有黑气弥散萦绕。
“阁下是......”
女子声音颤抖,挣扎了下,完全无法抗拒,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黑气萦绕不散,只能勉强看清似乎是一青年男子,一身气息恍若不存在,完全看不出修为境界。
女子容貌清秀,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一身衣袍,只是正常青莲剑派内门弟子的装束,头上插了三只素银钗,未施粉黛,不知是因为来祭奠的原因,还是本身就不好妆容。
丁辰静静看着面前女子,眼中似有追忆,
虽是当年也只是一面之缘,其眉眼间,还是能看出与白子城有四五分相似,想不到,当年那个小丫头,如今也已经是金丹后期的修士了!
心中虽然已经确定,但丁辰还是再度问道,“你可是闫如意?”
“晚辈正是,不知前辈是何方神圣?”
闫如意目光闪动,确定对方并不是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却是话音刚落,闫如意便觉觉压制自己的灵压悄然消退,恢复对自己真元的控制,仍是不敢造次,对方能不惊动任何人来到这里,又能轻易压制自己,绝非等闲之辈。
只是闪身跃起,一闪退了老远,满脸戒备。
对方有此反应也算正常,丁辰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而缓缓蹲下,拾起掉落的纸钱,一边撕开焚化,以为祭奠,一边才道,“你表舅白子城,临死前可有留下什么遗言?”
闫如意闻言,越发惊疑。
此人居然知道自己和表舅的关系,这怎么可能?这层关系,自己和表舅从未对外人说起过......
“你是不是在诧异,本座是怎么知道你与白子城的关系的?”
感应到对方惊疑的情绪波动,丁辰黯然一笑。
又道,“本座不但知道你们的关系,还知道你家乃是平田县人士,曾在上雍城打铜街开过一间油饼铺子,本座在那铺子上见你时,你才七八岁......”
“你是江,江前辈......”
闫如意闻言更惊,却是立时想起表舅曾给自己说过的一些往事,心惊之余,又是悲从中来,不觉已泪如雨下。
说话间,丁辰已经将手中纸钱焚化。
起身,见女子梨花带雨,却是打趣道,“不过,你家的油饼,油太重,味太咸,味道着实一般......”
“呵呵......”
闫如意闻言愣了愣,破涕苦笑,心酸滋味自在心头,收拾了下心情,挑眉看了看上方,眼中浮现一丝希冀。
“江前辈,表舅的尸身......”
“我本姓丁......”
丁辰摆手打断,闫如意闻言,才又想起,对方既然是白子城的同辈修士,如今应该也只是元婴修为,如何能与广场剑派抗衡,眼中神采当即暗淡了几分,却也并未说什么,对方自报了真姓,自然该正式行礼拜见。
“晚辈闫如意,拜见丁前辈!”
“无需多礼!”
丁辰抬了抬手,头再度仰起,眼神有些空洞,继续询问了一下白子城的事情。
却原来,白子城当年,自结丹之后,便一直留在宗门内修炼,甚少离开,好不容易将那二百一十六把灵剑组成的罡风七十二劫三杀剑阵炼化,打算闭关冲击元婴。
却就在这期间,白子城的师父寿元耗尽坐化,云来峰在青莲剑派诸脉中本就势弱,白子城无奈,只得以金丹后期的修为,接手云来峰的事务。
在哪里都不缺拆低捧高的,白子城的艰难自然能想象得到,勉强维持,却也占用了不少修炼时间,直到一位远游在外的师叔结婴返回,他才得以卸下暂代的峰主之位,就此闭关,直至一百二十余年前,白子城才几番波折,勉强结婴。
之后,白子城便离宗游历,只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闫如意也不是很清楚。
直到大半年前,白子城意外进阶元婴中期,却不想才暗中返回宗门没几天,就遇到与广成剑派之事......
这一战的情况,丁辰已然尽知。
白子城以一人之力,二百一十六柄灵剑犀利无比,罡风七十二劫三杀剑阵搅动风云,力战三位元婴而不败,其中还有一位元婴后期,自身身中数创,勇气弥厉。
最后,还是逼得广成剑派那位叫什么“林不止”的炼神修士不顾脸面,以大欺小,直接出手,这才败下阵来......
“表舅虽败,仍是不愿屈服,慷慨赴死,死前,并无遗言......”
闫如意越说,越是愤懑,心中越发觉得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