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猎场外篝火燃起冲天赤焰,丛林中鸟雀惊起,朱红箭囊在苍鹰振翅的阴影中明灭。
冬猎的几支队伍,在林中杀得激烈。
受昨日事情的影响,文臣那边几个大人聚在一起,不时说着什么。
武将这边,几个老将,频频看向给师父判刑的赵将军,又惧于他战功赫赫的威信,移开目光。
冬猎丰收。
闲散无事的侍卫们凿开冰层,一尾鱼飞跃而出,带着冰碴摔在冰面上,鱼鳞映出波光粼粼的阳光。
“皇上!这里有鱼!”
年轻的少年不畏寒冷,一个个打着赤膊下去捞鱼,禁卫军出身,正是爱玩的年纪。
“皇上!明年一定是个丰收年。”
林之念走近几步,看着他们在冰面上玩闹,眼底笑意变浓。
魏迟渊站在人群外,双手抱胸,看着他们,目光淡淡,阳光、男孩,脱得都勒出了肌理。
很有活力。
陆辑尘走过来,一眼看到了人群里的魏迟渊,这些天并不是他当值,他来做什么
魏迟渊也察觉到他的目光,坦然地回望,顺便扬了一下胸前戴着的光荣官员通行证,勤勉、靠实力跟上的队伍。
陆辑尘顿时转身不再看他,便也看到了不当值的御林军在冰面上凿冰的场面,顿时……比看到魏迟渊好不到哪里去。
“皇上——”喊得最热闹的几个年轻人,看到陆二爷出现的一刻,笑笑,一个猛子扎入了冰水里。
陆辑尘方走到之念身边:“他们倒是有雅兴。”
“是啊。”林之念命人将火堆看好,再去熬一锅姜汤,一会这些人上来,就知道冬天的‘馈赠’了。
陆辑尘看着之念吩咐完,继续看向冰面的场景,手指不禁落在衣襟上,解。
林之念看向他:“你做什么”
陆辑尘看向她:“引起你的注意,毕竟冰面上的似乎更好看。”
林之念突然有点手痒了,也没有委屈自己,直接向他腰拧去。
陆辑尘为了她拧得过瘾,主动靠过去。
从魏迟渊的角度看过去,就是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
魏迟渊脸上的表情,淡得能淡出一头驴来。
纪缺本来见到魏家主,想上前打招呼,但看到他的神色,又退了回去。少惹。
……
傍晚。
赵意从皇上驻地出来。
陆辑尘再次看到他。
赵意拱手:“二爷。”
“嗯。”
赵意走远。
陆辑尘回头看赵意,正好看见不远处同样在看赵意的魏迟渊。
陆辑尘直接走向魏迟渊。
魏迟渊也没有动:“你刚才看什么”
“你呢”
魏迟渊直接开口:“这位赵将军年龄不小了。”
陆辑尘赞同。
“婚事一直耽误着。”
“听说是他师娘一直没有进京,现在看来,他因为他师父的事恐怕最近几年都成不了婚了。”
可两人心里又清楚,若是赵意想成婚,什么事都阻止不了这个年纪的他成婚。
就他那位师娘,即便到了新京城又能做什么主,不过就是一个形式。
新京城的世家贵女、小家碧玉、邻家小妹、妖艳美人,什么样式的女子没有,就没有一位是他看上的
可若说他‘志向高远’,似乎又过于牵强,可他偏偏至今未婚。
魏迟渊、陆辑尘互相看一眼,又默契地散开。
……
春节刚过,积雪还没有融化,止戈刚刚年满十三,实际年纪已经十四,正式踏入了法务司那扇青灰色的石门。
魏迟渊、陆辑尘最近都对他呵护有加。
止戈晨起时案头除了状纸,还有一杯温水。
墨迹未干的血泪控诉与批驳交叠成山之余,是魏迟渊、陆辑尘交替送往法务司的午饭。
止戈真的不用:“我们这里有食堂。”
“怕你吃不惯。”
“我吃得惯,爹,真吃得惯。”
陆辑尘想想,也是,他也不小了:“那你有什么问题,记得问,处理下面这些事最容易情绪化,能忍则忍,不能忍告诉爹。”
止戈点头,哄过分担心的爹爹离开,又匆匆揉着酸胀眉心回去翻开案卷。
"弑父夺产"兄弟二人为三亩薄田反目,状纸里尽是外人的控诉,当事母亲一言不发,一边是死去的丈夫,一边是两个孩子,她除了哭,一言不发。
富商妾室毒杀正妻,将毒药塞入幼儿的指甲中,教导他与母亲玩耍,只因正妻斥责了她一句行为不端。
左邻的鸡飞过了右邻的墙,右邻非说没有,翌日右邻家的鸡全部死亡,告到了衙门。
更鼓敲过三巡,止戈才迈着双腿出了衙门。
回去后便坐在上书房白玉雕成的台阶上,看天上的月亮。
林之念打开门,陪着他一起坐着看月亮。
“娘,‘法者,非以刀锯禁恶,乃以明镜照心’,可心是亮的吗”人心的阴暗,在最后一刻都在为他们自己辩解。
林之念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心是不是亮的娘不知道,娘只知道每个人最初是奔着明亮、温暖而来,谁也不是向着黑暗走去。”
止戈看着母亲。
林之念觉得他还没当父亲,而且有些话是不是魏迟渊教导更合适:“卵子是一个巨大的光源,奔它而来,生命诞生。可出生后的人会因为种种挫折和困难,再次感到寒冷与痛苦。己国政治,就是创造温暖,在大范围内包裹公平与正义,让生命尽量回归最初的抉择里。如果你觉得一个人走向了极端,他可恶该死,不妨看一看他的一生,是不是在某个地方感到过寒冷,这个寒冷是家庭的原因还是国度政策,然后进行律法修正。同一件小事,再放大来看,就是国家每个政策的实施推行,类似为锅里的水撤薪与添柴,这社会就是水,保持恒温,保持人性,而每次撤薪与添加都要果决快速,每次犹豫都会陷入寒冷或沸腾,煮灭生灵。”
止戈瞬间明悟,娘让他不看表象看本质:“娘最近有烦心事吗”
林之念有,几次敲打,军部有些动荡,甚至波及到了当初开国的老人:“有啊。”
“可以说给我听吗”
林之念想一想,尽量让他能懂:“还记得以前娘给你讲的生物链吗”
止戈点头,夫子也讲过。
“人跳出了第一层生物链,自动套用另一套生物链,便是人的欲望,贪嗔与痴愚。站得高的人,想站得更高;得到的多了就想得到的更多,这是人性在其中互相绞杀,形成循环。娘没有办法改变,只能想办法框住他们的野心,现在他们野心已现,娘在找足够粗的铁笼,锁住足够强的野望,正在找,所以有点烦心。”就连止戈进入法务司后,法务司换了两个小官员,谁换的恐怕陆辑尘、魏迟渊谁也不无辜。
止戈觉得更烦心的是,天天要盯着这些野望吧,看得到的烦心事,而他处理的是别人的烦心事:“娘。”
“嗯。”
“我有机会像您一样优秀吗”
“没有吧。”
“为什么”
“我见过月上基地、空天航母,而这些,你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啊。”
止戈:“……”被母亲语言欺负了吧。
林之念沉默下来。
止戈觉得有件事,该告诉母亲一二:“娘,夫子和爹爹能挪动官员位置。”
林之念看着月亮,没说话。
止戈也没再多说,他知道,娘听见了。
……
(有第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