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她突然奋力向前一扑,脖颈直直撞向宫尚角的刀锋!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宫尚角虽急忙撤刀,却为时已晚——
“嗤”的一声轻响,血花飞溅。
匆匆赶来的宫子羽直接就崩溃了。
“姨娘!!!”
雾姬夫人缓缓滑落在地,唇角却带着解脱般的微笑。
她的目光渐渐涣散,最后定格在宫鸿羽惊恐万分的脸上,用尽最后的力气呢喃道,“小姐……奴婢……这就来陪您了……”
倒在地上的雾姬夫人意识模糊,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随着身下蔓延的血迹一点点流逝,冰冷的青石板贴着面颊,寒意渗入骨髓。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雨声。
朦胧中,一抹熟悉的青色身影穿过雨幕缓缓而来——那是她魂牵梦萦的小姐啊,依旧穿着那件绣着兰草的青色罗裙,撑着素白的油纸伞,连伞面上晕开的墨兰都清晰如昨。
“雾姬——”
这声呼唤让她浑身一颤。
多少年了?
自从小姐香消玉殒,再没人这样温柔地唤过她的闺名。
小姐的嗓音还是那般清润,带着江南特有的吴侬软语,尾音微微上扬,像极了当年在江南故居的兰园唤她一起去收晨露时的语调。
青衣女子在她面前蹲下身来,伞沿垂下的雨帘在两人之间织就一道晶莹的帷幕。
雾姬看见小姐伸来的手,那纤纤玉腕上还戴着她所送的那个朴素的兰草银镯,银白色的镯面映着雨光,晃得她眼眶发热。
“我们回家了……”
伞面上的雨滴突然化作璀璨的星光,雾姬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
她颤抖着抬起血迹斑斑的手,在即将触碰到那抹温暖的刹那,忽然想起这是小姐出嫁前最后一次带她游园时穿的那身最爱的衣裳。
雾姬怯懦的收回手,在衣衫上擦去血迹,才敢干干净净、质本洁来还洁去地朝小姐虚空中并不存在的那只手伸过去。
她还记得……
那天满园的兰花都开了,小姐折了一支别在她鬓边,强颜欢笑着说,等要落选,定带自己看遍天下名兰。
泪水终于决堤而出。
她用力抓住那只手,仿佛抓住了十多年来所有的不甘与思念。
青衣女子将她轻轻拉起,油纸伞旋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散落的雨珠都化作了纷扬的兰花瓣。
雾姬低头看见自己的血衣不知何时已变作初见时的藕荷色丫鬟服饰,发间那支珍藏多年的兰花银簪正泛着温柔的光。
“好……”
“小姐……回家……”
远处传来悠远的钟声,雾姬倚在小姐肩头,任由她带着自己走向雨幕深处。
她终于明白,原来死亡不是终结,而是久别重逢的开始。
庭院中死一般寂静,唯有鲜血滴落的声音清晰可闻。
宫鸿羽跪倒在地,颤抖着抱起雾姬夫人渐渐冰冷的身体,老泪纵横。
说不清是悔多一点……
还是心里的庆幸多一点……
宫子羽看到满地的鲜血和父亲怀中的雾姬夫人,脸色惨白,忽而愤怒地用双手一把将没有丝毫防备的宫尚角推了个踉跄。
“宫尚角!现在这个样子……你满意了?”
宫尚角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擦干刀上的血,淡定的收回刀。
站在一旁听完全程的宫紫商犹豫片刻,也默默走到了宫尚角身后。
宫子羽正要不依不饶的再说些什么。
宫鸿羽却突然出声,“够了。”
他轻轻放下雾姬夫人的尸体,站起身时仿佛老了十岁,冷漠地看着那些心里憋着火气、在十年前丧失亲人的侍卫残暴的将雾姬的尸体拖出去。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宫尚角,你和四位长老跟我过来一趟。其他人……都散了吧。”
来的较晚,没听到雾姬的那段自诉的宫子羽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父亲!姨娘我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宫尚角手里,你不帮姨娘报仇……就这样算了?”
宫鸿羽的眼神让宫子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我说,到此为止。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他转向长老院众人,“四位长老,十年前的事确实是我的错,这一切到现在也该有个了断了,劳烦您们四位和我走一趟吧!”
四位长老面面相觑,终究还是沉默地跟上了宫鸿羽的脚步。
宫远徵悄悄扯了扯哥哥的衣袖,却被宫尚角一个眼神制止。
现在雾姬夫人与宫鸿羽之间的那些破事儿被曝光,宫门里上上下下见到羽宫的人就像是看到了仇人一样。
雾姬一死,之前围起来看戏的那些人也一个个的面带鄙夷地离开。
突然而来的雨越下越大,冲刷着青石板上的血迹,试图去抹去一切。
宫子羽跪在雨幕中,十指深深抠进石缝,金繁撑着伞过来,却被他一把推开。
“为什么……”宫子羽的拳头砸在水洼里,溅起的血水混着雨水打湿了他的前襟。
他突然想起姨娘今早特意给他送的桂花糕,那时她指尖沾着面粉,笑着说要给他做件新衣裳。
宫紫商突然折返,脚步踩在雨水中,溅起细碎的水花。
她站定在宫子羽面前,眼神比极地的寒冰还要冷,唇边却扯出一抹讽刺的笑。
“宫子羽,你知道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是淬了毒的刀,“如果不是你羽宫,我父亲不会残废,我更不会……早早的就没了娘亲。”
宫子羽猛地抬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宫紫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的恨意不加掩饰,“给你一个忠告——以后你莫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顿了顿,唇角微勾,笑意却未达眼底,“否则,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杀了你。”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一旁的金繁,那个曾经让她心动、让她甘愿放下骄傲去追逐的男人,此刻正为宫子羽撑着伞,一如既往地忠诚。
“还有……”宫紫商的声音忽然软了几分,却比方才更加决绝,“金繁……我不想喜欢你了。”
金繁浑身一震,握伞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宫紫商看着他,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散殆尽。
她轻轻一笑,像是解脱,又像是自嘲,“恭喜你,以后……自由了。”
说完,她直接转身,衣袖在雨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金繁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伞沿滴落,砸在他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他望着宫紫商渐渐消失在雨幕中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一块,空荡荡的疼。
他下意识地捂住心口,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他好像,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