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一月的虚空疾行，杨灵周身的焚天炙焰真意早已收敛得无影无踪，气息沉静如古井深潭。
当脚下那片熟悉而浑浊的天地轮廓逐渐清晰、映入眼帘时，杨灵不由得在心底轻叹一声。
距离上次随永夜等一众化神前来嗔州，于秽堂墓园上演那场惊天动地的问罪之战，不过堪堪过去两三个月的光景。
彼时，自己是随强者征伐、于大战边缘观摩领悟的“新晋化神”，刀光剑影指向的是此州霸主。
如今再度踏足，却是孑然一身，只为在这片混乱之地觅一处暂时安身、打磨自身的蛰伏之所。
这般境遇流转，强弱易位，着实令人心生感慨。
嗔州依旧是那副仿佛亘古不变的乌烟瘴气模样。
灰黄色的厚重雾气常年低垂，牢牢笼罩着天际，阻隔了大部分天光，使得整片大地都弥漫在一种昏沉压抑的色调中。
杨灵眸中闪过一丝了然：这里本就是苍蓝界公认最混乱、最无法无天的界域之一，三教九流汇聚，邪修、魔修、鬼修乃至各种旁门左道遍地丛生。
如今作为州域实际统治者的“秽堂”，在墓园一役中根基受创，被迫全面收缩力量，对偌大州域的掌控力降至冰点，此地更是成了藏污纳垢、牛鬼蛇神狂欢的温床。
正是这种极致的混乱与秩序的缺失，反而成了杨灵目前最需要的环境。
足够复杂，便于隐藏；足够无序，方便介入。
秽堂势力衰退，减少了被此地霸主针对性关注的风险。
心念微动，杨灵抬手虚按胸口，周身那属于化神初期的磅礴气息与道韵，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收敛，稳稳锚定在元婴后期的境界层次。
这个修为，在此地最大的坊市中，属于主流中上水平，既不会因太低而引人随意欺凌，也不会因太高而瞬间成为各方焦点，引来不必要的探查，堪称恰到好处。
至于变换面容，杨灵并未施展。
化神修士的气息与生命磁场已发生质变，只要自己不愿意让低层次记住，对低层次是记不住的。
除非是同阶化神刻意以真意探查，但秽堂监控网络已然瘫痪、此地并无其他化神常驻的情况下，仅凭元婴乃至金丹修士的神识，根本无从察觉他这位“元婴后期”。
略微整理了一下因长途虚空穿行而略显凌乱的青色道袍，看起来更像一位风尘仆仆的寻常元婴散修。
杨灵不再停留，身形化作一道不起眼的遁光，朝着下方那片灯火最为密集、气息也最为混杂的区域落去。
这座依托山脉而建的庞大聚落，便是嗔州中部最富盛名的交易中心——“无妄城”。
它并非传统意义上拥有严密规划、城墙防护的修士城池，更像是一个自发形成、无限扩张的超巨型坊市。
放眼望去，布局杂乱无章到了极点，高矮不一、风格迥异的殿宇、楼阁、石屋、棚户如同顽童随手抛撒的积木，见缝插针地拥挤在一起。
狭窄曲折的街道，如果那能被称为街道的话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法器、丹药、材料、符箓、甚至一些气息古怪、用途不明的“奇物”琳琅满目。
喧嚣的声浪扑面而来，尖锐的叫卖、激烈的争吵、法器试验的嗡鸣、野兽的低吼、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令人心神不宁的诡异吟唱……
种种声音混杂成一片沸腾的海洋，空气中弥漫着汗味、药味、血腥味、香火味以及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
杨灵的神识，悄然铺开，却又巧妙地融入了周遭驳杂的环境中，毫不起眼。
借助化神修士对天地真意的共鸣能力，瞬息之间，整座无妄城的大致脉络便在他心海中清晰勾勒出来。
嗔洲实行的是宗教等级制。
最高统治势力自然是“秽堂”，其下如同金字塔般，盘踞着无数大小小的教派、香会、道场，层层管控，汲取信仰与资源。
掌控无妄城及其周边区域的，是一个名为“无乐教”的中型教派。
这些信息并非谁人告知，而是杨灵神念与无妄城天地间弥漫的真意微微交感时，自然反馈给自己的。
化神修士领悟真意后，便能与天地规则建立更为直接微弱的联系，如同获得了某种“地域权限”。
当然，涉及到其他化神修士的具体踪迹、宗门核心传承、顶级秘境等隐秘，天地规则自有屏蔽，这也是此界对高阶强者的一种无形制衡。
没有在嘈杂混乱的街市上多做停留，杨灵目光锁定坊市最中心区域那栋最为高大、通体由某种漆黑石材垒砌而成的殿宇。
殿顶并非寻常的飞檐斗拱，而是雕刻着无数扭曲变形、似哭似笑的人脸浮雕，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殿门大敞，隐约能看见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和闪烁的幽光，那里正是无乐教在此城的核心据点，也是教派高层日常处理事务、举行仪式的场所。
踏入漆黑大殿的瞬间，一股混合了浓郁血腥气与某种甜腻诡异檀香的味道便扑面而来，让杨灵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大殿两侧，整整齐齐地盘坐着数十位身穿统一黑色短褂的修士。
他们皆双目紧闭，面容却并非修炼时的宁静，而是呈现出一种狂热的、近乎僵硬的虔诚，嘴角甚至统一地微微上翘，形成一个标准而诡异的“幸福”弧度。
这些人气息大多在金丹修为，然而周身灵力死板凝固，神魂波动麻木统一，毫无修士应有的灵动与生机，更像是一群被精心调试、排列整齐的人形傀儡。
大殿前方高台之上，三位身着白袍、袖口绣有扭曲云纹的修士并肩而立。
他们气息沉稳凝练，赫然都是元婴期修为。
一位中期，两位初期。
此刻，三人的目光都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欣赏”，聚焦于大殿正中央。
那里，一个同样身穿黑衣、但面容更加年轻的金丹中期修士，被几根碗口粗细、铭刻着禁灵符文的黝黑铁链牢牢捆绑在一根石柱上。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名修士脸上没有丝毫恐惧或痛苦，反而洋溢着一种无比幸福、满足的痴狂笑容，他正仰头望着高台上的三位白袍元婴，口中以清晰而狂热的语调反复吟诵。
“雨主在上，信众，今日愿献此污秽皮囊，焚尽残魂，只求一丝真灵飞升极乐净土，永伴雨主左右，得享无上永恒妙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