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轰鸣渐息，吴桐也走到道路尽头，前面就是光亮的世界了。
但在距那光芒五米前，吴桐停了下来。
不仅仅因为从脚下流过的寒潮，与扑面而来的热浪，还因为一股令吴桐分外熟悉的气息让他停下脚步。
一个吴桐分外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男人站在门径尽头，手中那把完整的“烬灭者”如此瞩目。
他的眼神冰冷依旧，那是在不知道失去多少东西之后，淡漠一切的眼神。
他与吴桐记忆中的那个人是如此地相似，可那个人身上散发的气息，对吴桐来说是那样的陌生。
那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哲”，那个会把后背托付给同伴的“哲”，现在就在吴桐面前。
“是什么东西将你变成这样的呢？”吴桐这样思考。
这样一直沉默也不是办法，吴桐率先开口道：“我很想说好久不见，但理论上来说，这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哲。”
闪烁赤红，散发着橙亮光芒的“烬灭者”，收敛了热浪，光芒暗淡了下去。
哲手中的烬灭者逐渐解构，消失不见，随即转身离开。
吴桐这才确信，哲是专门等候在这里的。
如果最后出来的人真的是“恶意”，那等候它便是来自前文明伟力的“天凰火鸟”，与冰封巨兽的轰击了。
哲转身离开，吴桐跟着哲的步伐走出门径。
吴桐忽然想到，所以哲其实一直都守在门口，直到整座图书馆都被毁灭，直到吴桐从那里面出来，哲也没有想过走进图书馆看看吗？
抱着这个问题，吴桐开口问道：“所以，你一直都知道这个地方。”
“我一直都知道。”
吴桐：“那你为什么从来没有进入过这里。”
“我没那资格。”哲停了下来。
发觉周围的空间正在崩坏，吴桐也停了下来，站在哲不远处。
这是哲的回答，他对吴桐并没有过于强烈的敌意，但是如果吴桐想要再“靠近”他的话，那就试着穿过那些崩坏的空间吧。
哲继续向前，吴桐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哲在前，吴桐在后，离开漆黑的隧道后，吴桐跟着哲来到一处设施的内部，吴桐猜测这里应该是哲从现文明醒来后，重新建立的“天启研究所”。
沉默许久地前进，吴桐突然说道：“我应该，能喊你一声哲队长吧。”
“我已经不是哲了。”
男人冷淡依旧，吴桐停住脚步，眼看着男人拾级而上，最后在王座上坐下，俯视一切。
“我是，【一无所有】，从前文明偷渡而来的，【一无所有】。”
如此陌生，他真的是那个会给同伴制作铭牌的哲队长吗？吴桐如此怀疑。
不过刚刚就已经说过了，哲对吴桐并没有强烈的恶意，所以吴桐想探究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话，哲并不会拒绝回答。
于王座之上的哲给吴桐一种，“史上最强”的感觉。
已经明确现文明的强度因为“天启研究所”的诸多设计是完全不如前文明，那从前文明而来的哲，真的可以算作“史上最强”了。
抱着心中的诸多疑问，吴桐立于王座前的台阶之下问道：“馆长和你是什么关系，她的图书馆覆灭了，作为她的员工，我有义务告知自己的老板她的资产没了。”
“馆长与我是合作关系，她有求于我，我并不知道怎么联系她。”哲如实地回答道。
那个主动找到哲，并索要所谓“版权”的奇怪家伙，馆长与哲的联络从来都是单方面的，不过馆长跟哲提到过，图书馆并不只有一座，馆长有创立过分部。
“只不过分布存放的故事，可就没有总部的劲大了。”
这是馆长的原话，图书馆的表面初衷是为了让更多人拥有神备的可能，但被馆长隐瞒起来的核心目的，便是在总部重构起前文明的一切，清理“天启”的残党。
“恶意”是来自前文明的力量，现文明无力对抗那股解构一些的力量，所以馆长才会找上哲提出收集哲所经历的故事，那些战友们的故事，逐步唤醒现文明的“战争”。
只不过图书馆总部的毁灭，并不在馆长的计划之中。
这个故事已经结束了，吴桐又问道：“那现在，在一切都结束之后，你要做什么。”
哲指出了吴桐的一个错误：“还没有结束，或者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在天启的所有“毁灭因素”都降临并被斩杀后，其本身便会降临，而哲来到这一文明的真正任务，才刚刚达到开始的条件。
一本吴桐从来没见过的书出现在他面前，有一段属于“前文明”在知晓一切的人眼前，缓缓展开......
将时间回溯到前文明，“天启”这一概念刚刚形成的时候。
世界科学研组织对“天启”做了很多研究，诸多定义，诸多定理纷纷在科学家们的手中测算得来。
但没有一个人能解释，什么是“天启”？
“我们对天启一无所知。”
菲坐在自己的实验室里，非常平静地说道。
“我费了好大功夫从牢里逃出来，可不是听你说这个的。”薇薇坐在菲对面，薇薇在成立研究所初期的形象与前文明末期相差很大，那时候，她还很傲。
菲知道薇薇想听什么，她将自己的计算结果推到她面前，说道：“我知道你喜欢结论，天启是对星球文明的筛选，它在筛选一种特定的结果来匹配自身。”
这是菲得到的结论，虽然没有绝对的理论依据，但已经足够把菲打上“反人类”的标签枪毙好几次了。
首先便是伦理上的。
假设菲的理论成立，天启真的在筛选文明，那人类从天启上“收获”的所有苦难都可以被理解为“物竞天择”。
那么那些因为天启而家破人亡失去一切的人，他们会怎么想，难道我受罪是因为我活该吗？
拥有理性的人类，无法将自己承受的苦难当作理所当然。
其次便是现实上的，人类文明是否会因为这个“筛选”而发生变化，人类是否能在发生改变后还被称为“人类”。
人类文明之所以成为“文明”，首先便得是“人类”，才能延伸“人类文明”。
如果连“人类”都消失了，“人类文明”又有什么意义。
最后便是时间尺度上的，文明的进化往往需要漫长的时间尺度，人类往往感受不到文明整体的进化，人类是否应该为完全不属于自己这个时代的“进化”而做出改变。
薇薇合上文件夹：“菲，你是知道的，要让现在的既得利益者与阶级维护者，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菲这样聪明的人，不可能没算到这些东西。
“但薇薇你要知道，当个人意志不再代表个人，那他们就有可能松口，选择做出改变。”
“个人意志不再代表个人，你想做什么。”薇薇重复着菲的话，看向菲办公桌的桌面。
菲的桌面乱糟糟的，有很多写满鬼画符般公式的演算纸，一串名词吸引了薇薇的注意。
“集体潜意识”成为薇薇与菲两个人的秘密研究，在那个大潮流是“对抗天启，拯救世界”的时代里，作为暗潮不断涌动......
时间滚滚向前，他不会在任何人身旁驻足。
在又一次对抗天启生物的任务结束后，一个离“家”许久的人准备回家看看。
收敛手中“雕刻家”的光芒，薇薇扯了扯“机械师”装甲的领子让自己透透气，嘴里不住吐槽到：“当时设计的时候想着怎么好用怎么来着，结果忘把舒适度考虑进去了。”
虽然薇薇在“有机生命体的危机”中杀死“终末螺旋”后就不担任科研工作了，但有空还是会回实验室看一眼。
反正手里有能触及“空间”的雕刻家，薇薇走哪都很方便。
来到那个熟悉的工作场所，薇薇却眼前一黑。
是真的一黑，实验室没开灯，黑布隆咚的，薇薇也疑惑起来：“诶？菲呢？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在做实验啊。”
虽然不排除去找刚执行完任务的哲聊天的可能，但考虑到菲那几乎没有的情商，薇薇还是摇了摇头剔除了那个可能。
抬手一个响指，实验室的灯亮了，映入薇薇眼帘的是一个倒在地上的人，身上盖着写满实验数据的稿纸。
“菲！！！你没事吧菲！！！”
薇薇一眼就认了出来倒在地上的是谁，直接扑了过去，掀开稿纸就要带着昏迷的菲传送到叶一那里。
刚把菲博士抱起，薇薇就见被吵醒的菲打了一声哈欠。
将不着调的博士扶起来，薇薇说自己被吓了一大跳，菲却忍不住轻哼起来。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是哲突然开窍了还是你主动求嫁了。”薇薇见菲在轻哼忍不住开玩笑，菲却真的给薇薇放出了个重磅消息。
菲从药罐子里倒出来一些胶囊药片，边吃边说：“我们曾经研究过的一个课题，集体潜意识，我已经研究出来了。”
真的吗？那可真的是不得了的发现了。
不过薇薇没有急着追问，她和菲博士共事这么多年了也知道她的性子。
不想说或者不能告诉薇薇的东西菲是不会透露的，与其自己在那里瞎猜，还不如让菲自己说完能说的东西。
菲脖颈处的侵蚀裂纹消退了，缓了一下等药效完全发作，菲开始解释起自己的研究。
“集体潜意识”确实存在，个人意志可以看作是一条条支流，最终都会流向同一片“海”，菲将那片海命名为“白金之海”。
菲发现，那些“世界毁灭因素”，都在白金之海里留下了非常深的痕迹，那些毁灭因素之所以那么强大，是因为它们存在于人类的潜意识里。
人类对其的认知有限以及恐惧，才不断放大了毁灭因素的力量。
除此之外，菲还在白金之海发现了哲的冰封巨兽，柳的涅凰，猫猫的影狸，甚至是安娜的噬鲸。
这就代表人类其实是有可能通过在白金之海留下痕迹，来获得足以和毁灭因素匹敌的力量的。
问题在于，无论是柳还是猫猫，都是个例中的个例，像伊利斯那样的由普通侵蚀转来的“进化战士”，都经历了数次来自“毁灭因素”的洗礼。
“这就是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了。”菲经过实验已经成功编撰出一种显性基因，能使生物体显现天启侵蚀抗性。
“但是你没有公开基因编码，而是等见到我再向我告知......”薇薇思路转得很快，“那就代表，要想使基因显现，一定有什么现在已经无法达成的条件了。”
菲双手插兜：“这串基因编码需要从低浓度的天启能量开始，逐步刺激表达，才能完全显现。”
但经历了这么多毁灭因素的袭击，世界的天启能量水平已经大大超出了基因的承受能力。
这条路是死的，已经没机会了。
“但是。”薇薇说了但是，“你仍然愿意把这件事告诉我，那就代表，你有办法。”
还是科学家最懂科学家了，薇薇和菲异口同声：“将这段基因编码送到未来，让下一次重启时的人类有机会，和天启掰掰手腕。”
可是具体该怎么做呢？菲将一本计划书交给薇薇，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这是‘天启计划’的初版，但你也知道，我计划起来常常不考虑个人情感，你就帮我改改吧。”
像是将未来托付给薇薇一样，菲脱了白大褂去找哲了。
薇薇深吸了一口气，在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后，翻开了菲的计划书。
菲的字迹很工整，即便被侵蚀症状折磨也依然保证手写的计划书犹如打印的一样，薇薇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文字，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读了下去。
菲写得很详尽，但越是详细到点就越让薇薇感到毛骨悚然，匆匆读完一遍后薇薇便合上了“天启计划”的初稿。
“菲，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害怕你的计划。”
但和往常一样，菲的计划总是不会得到大家的认同，但那计划总能成功。
所以这一次，薇薇仍然选择了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