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尧尧目光落在那碟精致的桂花糕上,指尖微动,却仍没伸手。
思蓉见状,索性亲自拈了一块递给他。
“尝尝看,这是府里新请的江南厨子做的,甜而不腻,你应该会喜欢。”
沈君尧顿了顿,终于接过,低声道:“……谢谢母亲。”
他咬了一小口,甜香在舌尖化开,眉头不自觉地舒展了些。
思蓉眼里带了笑意,温声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不必拘束。”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道:
“回头让管家给你找个先生启蒙,松雪院离书房近,你要是喜欢也可以在那里上课,你父亲收藏一些兵书策论都在那儿,你若是感兴趣,也可以翻一翻。”
沈君尧闻言,眸光微动,终于抬头认真看了她一眼。
之后的几天,沈君尧就在思蓉的院子里住下了,每天母子二人一同吃饭,倒也是相安无事。
只有一点,沈君尧洗澡的时候,不让下人近身伺候。
起初,思蓉并未在意,只当是这孩子年岁渐长,开始注重隐私。。可直到府中绣娘来为他量制新衣时,一个年长的嬷嬷匆匆赶来禀报:
“夫人,小少爷身上……似乎有伤。”
思蓉手中茶盏一顿,茶水溅湿了袖口。她猛地站起身,顾不得擦拭,径直跟着嬷嬷朝厢房走去。
厢房内,沈君尧身着素白里衣站在窗边,两名绣娘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测量肩宽。
见思蓉突然闯入,他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将手背到身后,脊背绷得得笔直。
“君尧。” 思蓉强压着怒意,声音却比平日沉了几分,“转过来。”
沈君尧抿唇不动,眼底闪过一丝挣扎。
思蓉不再多言,上前两步,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少年腕骨纤细,触之冰凉,她这才发现他竟在微微发抖。
“母亲……” 他低唤一声,似想辩解,却被思蓉接下来的动作打断——
她掀开了他的衣袖。
纵横交错的伤痕盘踞在苍白的手臂上,有些已经结结痂,有些却还泛着狰狞的青紫。
思蓉呼吸一滞,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
这绝非寻常磕碰能造成的伤!她猛地扯开他后背的衣料,更骇人的景象骤然撞入眼帘:
肩胛骨处有一道陈年烫伤,疤痕扭曲如蜈蚣,腰侧也有,新伤叠着旧伤,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你大伯他们家?” 思蓉声音发颤,直视着沈君尧的眼睛,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小小的人低头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看着伤的新旧程度,一些伤痕应该是三五年前的旧伤了,那个时候,应该是沈石根也就是现在的武威伯刚刚被征兵带走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沈君尧,应该只有四五岁的样子。
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能让一群大人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思蓉没有继续追问沈君尧原因,而是让人通知管家,备车,即刻出城回老家。
这个时候,思蓉好像有些理解了,为什么长大之后的沈君尧,会为了女主不顾一切,倾其所有了。
无论是自己的父亲还是继母,或是叔伯兄弟,好像都没有在沈君尧弱小之时给过他一丝温暖。
直到看到了女主,可以为了一只小猫,沾湿裙角却仍能笑语晏晏。
也许就是那么一瞬间,触动了沈君尧的某一丝情绪,让他觉得女主就应该如此的美好。
她会因为一朵花开而欢喜,也会为旁人的苦难落泪。她活得那样明亮、自由,仿佛从不知这世上有“苛责”二字。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光。
沈君尧曾站在暗处,沉默地看着她。
看着她不必担心淋雨后无人照料,不必害怕弄脏脏衣衫会招来责骂,更不必像他一样,连生一场病都不敢。
她像是一捧干净的水,而他满手血污,连触碰都成了亵渎。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疯魔般地想要将她据为己有。天底下所有的光芒,都应该尽于她一人之身。
而他,甘愿做那个为她托住光芒的影子。
古代的道路并不平整,要回一趟武威伯的老家,需要颠簸半个月的时间。
官道年久失修,车轮碾过坑洼时,车身猛地一歪,思蓉的额头险些撞上窗框。沈君尧下意识伸手挡在她面前,手臂绷得笔直,像一截沉默的盾。
思蓉怔了怔,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回座位。
“没事。” 她低声道,指尖拂过他掌心尚未消退的旧疤。
沈君尧睫毛颤了颤颤,没说话,只是收紧了手指。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护着什么人。
马车尚未停稳,外头已传来一阵喧嚷。
思蓉掀开车帘,只见城门口乌泱泱站了十几号人,沈石根的大哥沈石山搓着手站在最前头,脸上堆着笑,眼角褶子挤得能夹死苍蝇。
他身后跟着穿绸戴银的妻儿,再往后是几位族老,个个拄着拐杖,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样。
“哎哟,伯夫人可算到了!” 沈石山快步迎上来,嗓门大得像是要昭告全城,“这一路辛苦了吧?家里备了酒席,就等您了。”
沈石山全程没有多看沈君尧一眼。
这种忽视并非刻意为之,而是一种习惯,就像路过一截枯木、一块石头,连余光都吝啬给予。他热络地迎着思蓉,嘴里说着“伯夫人舟车劳顿”,却连眼角都没朝沈君尧的方向瞥一下。
仿佛这个少年根本不存在。
沈君尧站在思蓉身后半步,面色平静,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他早已习惯了。
沈石根的大哥,原本在县城里面开了个小杂货店,朝廷征兵的时候,每一户都要出一个男丁去战场。
那时沈家老太太还在世,沈石山作为长子,本应顶门立户。可他却以“守业”为由,哄着老娘拍板,把二弟沈石根送去了战场。
当时的沈石根刚刚丧妻不久,只能将年幼的沈君尧托付给大哥一家照顾,背着行囊去了边疆,而沈石山守着那间杂货铺,继续做他的小掌柜。
老太太活着的时候,虽然也偏心大儿子一家,但也不至于让老二家的小孙子挨饿受冻,那个时候的沈君尧虽然吃的不好,但也不至于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