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车窗上,雨刷器划出两道模糊的弧。我攥着手机的手沁出冷汗,导航提示音被雨声撕成碎片:\"前方路段积水严重,请注意安全......\"
\"叮——\"手机屏幕亮起,是林夏发来的定位。我盯着那个跳动的红点,喉咙发紧。半小时前,我刚在新房里帮她别好最后一枚珍珠发簪,她穿着月白色旗袍站在落地镜前,指尖轻轻抚过锁骨处的项链——那是周延用攒了三年的奖金买的,刻着\"夏延\"两个小字。
\"田颖,\"林夏当时转身冲我笑,发梢扫过我手背,\"你说我们是不是太顺利了?\"
现在想来,那声笑里藏着根细针。她的婚庆公司今早临时通知,说主舞台的鲜花供应商跑路了,她凌晨三点开车去郊区调货;周延则说要去取定制的喜糖盒,那家老字号工作室只在清晨开门。
此刻定位显示,他们的车停在青石村外的碎石路上。我把车停在路边,雨靴踩进齐膝的泥里。河岸边的警示桩歪倒着,河水混着泥沙翻涌,散落的喜糖盒在浪里打转,红色包装纸像被揉皱的血。
\"田颖!\"
我听见呼喊,转身看见周延站在警车边,警服搭在肩上,衬衫下摆湿透。他眼眶通红,手里攥着半瓶矿泉水,瓶身还沾着泥:\"林夏还在医院,医生说......\"
\"说什么说!\"我扑过去抓住他胳膊,\"她怎么样了?\"
警笛声由远及近。周延突然松开手,后退两步撞在警车上。他的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却被一阵咳嗽拽得弯下腰。我从他颤抖的指缝里,看见半枚药瓶——白色瓶身,标签上\"抗抑郁\"三个字被雨水泡得模糊。
\"田颖姐......\"
我回头,是个穿红雨衣的村妇,手里攥着个塑料袋。\"我是村头小卖部的,早上看见那小车冲下来。\"她翻开塑料袋,里面是半盒喜糖,\"这糖盒我认识,老陈头的手艺,说是要给新媳妇的。\"
我捏着喜糖,糖纸背面有行铅笔字:\"延,别怕,我在。\"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学生写的。周延突然抢过糖盒,指甲在\"延\"字上抠出个洞:\"谁让她多管闲事......\"
\"周延!\"我吼他,\"林夏还在抢救!\"
急救室的灯灭了。医生摘下口罩,白大褂上沾着血渍:\"患者肋骨骨折,脾脏破裂,现在还在昏迷。\"他看了眼周延,\"还有位先生,头部撞击导致脑震荡,不过已经醒了。\"
我这才注意到走廊尽头的病床上,躺着个穿快递服的男人。他盯着天花板,喉结动了动,突然开口:\"那女的......上车前一直在翻包。\"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我送他们到村口,她说'等等',然后蹲在路边翻帆布包。我听见玻璃碎的声音,低头一看,是从她包里掉出来的药瓶。\"
我想起上周林夏来公司请假,说要回趟老家取陪嫁。她打开抽屉时,我瞥见里面有整整齐齐的药盒,标签被胶带粘得严严实实。\"那是维生素。\"她当时笑着说,\"我妈说结婚前要补气血。\"
\"药瓶是空的。\"快递员摸出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半片白色药片,\"我捡的时候,瓶底就剩这点。\"
周延突然冲过去,指甲掐进证物袋里:\"不可能!她明明......\"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她明明上周还陪我去医院复查,说我恢复得很好。\"
我想起三个月前的深夜。周延醉醺醺地敲开我家门,身上带着酒气和消毒水味:\"田颖,你说我要是没了,林夏怎么办?\"他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医生说这病......最多还有半年。\"
林夏当时冲过来把他拽起来,眼眶通红:\"胡说什么呢!医生说能控制,能结婚,能......\"她突然顿住,转身冲进卫生间。我听见水声哗哗响,过了很久才听见她抽噎着说:\"能一起慢慢变老。\"
\"田颖。\"周延突然抓住我手腕,力气大得发疼,\"你说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不是......\"他的眼泪砸在我手背上,\"是不是因为我生病,才急着结婚?\"
走廊尽头传来动静。林夏被推了出来,头上缠着纱布,脸色白得像张纸。她看见周延,动了动嘴唇,像是要笑,却被咳嗽拽得皱起眉头。周延立刻扑过去,把脸贴在她手背上:\"夏夏,我在。\"
林夏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像在确认什么。她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含糊的声音。护士凑过去听了听,转头对我们说:\"她说,'别怕'。\"
我这才注意到,林夏攥着周延的手,指缝里露出半截药盒——和快递员捡到的那个一模一样。周延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突然猛地抽回手,药盒\"啪\"地掉在地上。
\"原来......\"他的声音在发抖,\"原来你早就知道。\"
林夏的眼泪顺着纱布往下淌。她吃力地抬手指向周延的口袋,那里鼓鼓囊囊的——是他每天要吃的抗抑郁药。周延摸出药盒,里面的药片已经空了大半。
\"上个月复查,\"林夏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医生说,如果情绪稳定,或许能......\"她突然剧烈咳嗽,护士赶紧拍她的背,\"或许能停药。\"
我想起上周林夏收拾新房时,对着婚纱发呆。我问她怎么了,她笑着说:\"在想,要是婚礼那天下雨怎么办。\"当时我没在意,现在才明白,她哪里是担心下雨,是在害怕——害怕自己撑不到那一天,害怕周延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礼堂。
\"其实那瓶药......\"林夏的目光落在地上的药盒上,\"是我偷偷藏的。周延总说要陪我一起停药,可我知道......\"她的手指抚过周延的手背,\"我知道他夜里总做噩梦,梦见自己发病时没人救。\"
周延突然跪下来,把脸埋在她膝头。他的肩膀剧烈颤抖,像是要把所有的害怕都哭出来:\"我不该瞒你......不该觉得拖累你......\"
林夏摸了摸他的头发,动作轻得像在哄孩子:\"傻瓜,我早就知道。\"她转头看向我,眼睛亮得像星星,\"田颖,你说我们要是明天能办婚礼就好了。\"
监护仪的滴答声里,我突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深夜。周延哭着说\"要是没了怎么办\",林夏红着眼眶说\"能一起慢慢变老\"。原来最残忍的不是死亡,是明明知道终点在前方,却还要手牵手跑向它。
雨不知何时停了。窗外的云层裂开道缝,阳光漏进来,照在林夏缠着纱布的头上。她冲周延笑了笑,轻声说:\"延,我们结婚吧。\"
周延抬起头,眼泪还挂在脸上。他从枕头下摸出个红丝绒盒子,里面躺着枚戒指——和他藏在抽屉里的那枚一模一样。\"本来想明天给你的。\"他把戒指套在她手上,\"现在给,来得及吗?\"
林夏的手指抚过戒指内侧,那里刻着\"夏延\"两个小字。她点了点头,眼泪砸在婚戒上,溅起细碎的光。
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时,林夏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手指很凉,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暖:\"田颖,帮我个忙好不好?\"
我点头,喉咙发紧。
\"明天婚礼,\"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让周延牵着我走红毯。就算......就算我走不动了,也要让他牵着我。\"
我望着病床上的两人,突然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婚礼。不是水晶灯下的誓言,不是满堂宾客的祝福,是两个明明知道终点在前方的人,依然要牵着手,一步一步,走向属于他们的永远。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在床头的喜糖盒上。那些被雨水打湿的糖纸,此刻正泛着温柔的光,像极了爱情最本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