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清凉的晚风走了不知多远,直到王善走出了迷茫,重新塑造了自己的人生观,他们才终于停下,不是因为天色渐晚,而是已经无路。
那是一处并不高的悬崖,接下来的路便只能走分向两侧的蜿蜒山路了。
王善看向唐真,开口问道:“法师,我们往哪边走?”
“别叫我法师了,怪土的。”唐真看着远处的地平线,那轮淡紫色夕阳即将沉入地面,“如果要叫,就叫老师吧,好听一点。”
“好的老师。”王善点头,也不再多问,安静的牵着五哥的缰绳,与唐真一起欣赏那正在下落的夕阳。
说来奇怪,当太阳悬在高空时,我们从不会注意它的流逝,但每当它发出最美的辉光时,它的移动忽然就变得无比清晰,快到让人来不及欣赏。
“真君,久等了。”大菩萨在夕阳消失的最后关头缓慢的走到了二人身边。
“法师!”王善看到对方安然无恙,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老衲不是法师,你若想叫便叫我长老吧。”第一大菩萨侧过头,对着他笑。
“好的,长老。”王善依然从善如流,他看向唐真再次问道:“老师,如今已经等到了长老,咱们接下来该往哪里走?”
唐真看了一眼他,摇头道:“谁告诉你我们是在等老和尚的?”
“那我们在等什么?”王善不解,难道等太阳落山?可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不见,只余下一点点随时可能消散的辉光,接下来整个婆娑洲都将迎来漫长的夜色,能等到的只能是。。追兵?
唐真没有看王善的脸色,而是无悲无喜的开口,“我们在等太阳升起。”
“老师,学生不懂。”王善抬头看向唐真,即便是小孩子也知道落下的太阳是不会回头的,它的下一次升起只会在他们背后的地平线上。
唐真没有解释,只是抬起手臂,指向那远处最后的余晖。
王善顺着方向看去,余晖散尽,钴蓝如海水般溢满全部的天空。
他还未来得及去想,却见地平线上一道金色的明光刺破了刚刚统治天空的黑夜,如新一轮大日拔地而起,带着让人无法直视的光芒和温暖万物的热量。
他呆呆的看着这无法理解的一幕,浑然不知自己所见的乃是婆娑洲的最高处,乃是西方的最尽头。
“阿弥陀佛。”第一大菩萨缓缓闭目,双手合十恭敬拜礼。
王善几要跪倒,可骑着驴的青年却猛地伸手拎住了他的后衣领,然后他听到那个平静的声音开口道:“做了我的学生,天下很多人很多事你都跪不得了。”
王善很想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此时的他并不是真的想跪,只是膝盖软了而已。
因为他看到了一座高山,飞在空中如同倒悬的高山!在那山顶上还有着一座雄伟的寺庙,它散发着如同太阳一般的金色光芒,无数的禅唱声覆盖整片大地,犹如万佛降临。
天空无飞鸟,一云一寺庙。九洲有何地?悬空两千年。
那是十四处之一,也是佛宗的圣地之首,是那天下唯一可与与紫云齐名的、久悬不落的绝景。
谓之——悬空寺!
王善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有机会看到悬空寺,更没想过不是自己走近,而是对方飞来。
他忍不住再次开始矫正刚刚才重塑好的人生观,他到底找了谁来当自己的老师?
唐真一手提着已经蒙圈的王善,一边回过头看向第一大菩萨小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大排场?不是完全奔我来的吧!?有你一份?”
虽然他骡子骑得稳当,牛逼装的大方,但是看到悬空寺飞来,心底其实是在打鼓的。
他确实在等佛宗来接自己,毕竟名字这种东西说出口之后便无法再藏住,只要那位铁围寺主持脑子正常,就一定会把这个消息传到佛宗内部。
可他从没想过飞来的会是悬空寺,那可是十四处之一的完全体啊!一静一动要产生多少影响?重要程度不亚于白玉蟾夜访玉屏观,紫云横亘独木川这类大动作。
所以他才会问第一大菩萨,是不是密宗出了什么问题,对方搞这么大排场是来迎接啊?还是寻仇?
要是寻仇,大家抓紧收拾收拾东西跑路啊!
大难临头各自飞就是说这种时候的!
第一大菩萨却只是摇头,他闭着眼无声的维持着行礼的状态。
唐真还想再问,却听高空中一声佛吟,如雷鸣贯通大地,如烈日普照万方。
“阿弥陀佛,开寺门,迎贵客——!”
唐真撑起笑脸,抬头看向那将整片山川都照亮的太阳,拱手行礼。
失了他的拉扯,王善便噗通一下坐倒在了地上,好在不是膝盖先着地,在屁股落地前,他似乎隐隐听到自己的老师小声嘀咕着什么。
“别搞我啊!路过而已,不接大活!”
。。。
如今夜晚的皇都是萧条的、冷清的,儒生与军队的对抗不仅带来了无法估算的财产损失,更是带来了不容忽视的危险,没人想被流矢一般的明光咒砸中脑袋,更没人想被重锤一般的军势撞击胸膛。
富人们余生还要享福,祈求活的长久。穷人们余生还要努力,奢求活的安康。
大概也算是彼此拥有同样的梦想。
但皇都很大,即便放出所有的儒生和军士也不能填满整个皇都,总有地方安稳如常,总有酒楼营业依旧。
比如今晚的春台楼就在加戏,灯火摇曳不灭,戏音奢靡不停,但实际上戏楼里只有一位是听众,他坐在二楼最好的位置,没有任何人陪同,自顾自的饮着酒。
皇都宵禁,不知是哪家的大人物竟然夜犯此规?不怕污衙找他麻烦吗?
自然不怕,因为他就是污衙本身,他就是皇都夜色里最可怕的人。